前鋒小學校長將學校的寄望清晰地傳達給這十名最優秀的畢業生後,宣佈:“學校爲了獎勵你們,會安排一次免費旅行,地點應該是深圳的野生動物園,具體時間學校會電話通知你們。”
“校長,”有人舉起手,“我家沒有電話。”
“哦,那你鄰居或者親戚家有嗎?”
那男生想了想,“我鄰居有。”
“你等會向班主任留下個號碼。”
“我還不知道鄰居的號碼。”
“那你回去問一問再來告訴我們,我們下午明天后天都在。”
“好。”
程心看向那個男生,普通長相,平平凡凡。據悉他和另一位女生也被錦中錄取了,是前鋒小學這一屆的唯三。
本來有另外兩位同學的分數也夠上錦中的,可惜他們把一中填作第一志願,令校長唏噓不已。
那男生察覺到程心的視線,目光迎了過來。程心朝他坦蕩一笑,他也回了個客氣的微笑。
十位畢業生繞着校長辦公桌一字排開。要講的講完了,校長終於肯放大家走,並叮囑:“注意安全,千萬別單獨去河涌游水!”
每年暑假總有學生溺水而亡,就像某隻尖齒突眼的妖物,專門在盛夏出沒,隱伏在上千條河涌邊捕獵手無縛雞之力的年幼生命當口糧。程心五年級時就有一位同班同學因此去世。而前鋒小學幾乎每年暑假都有學生出事,魔咒一樣。
離開校長室後,程心在教師辦公樓內撞見小孖。相處久了,她學會從表情上輕鬆區分大小孖。
“喲,罰留堂?”程心逗他。
小孖乾笑:“我是好學生,來幫老師忙呢。”
程心不給面子,一語道破:“心虛。你是有多招人恨?臨放暑假都要挨批,擺明不讓你過得舒心。”
小孖不笑了,一臉悲痛:“我也不想,怪我大哥成績太好了,整得我活不下去。”
程心瞭然。剛纔頒獎典禮,她有看到大孖和大妹上臺領獎,而小孖的成績水平聽說是哥哥的三分一。
“別灰心,”程心給小孖倒雞湯,“讀書不好不代表將來不能發達,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但他們依然有其它發家致富的特長技能。”
小孖似懂非懂:“你指運動嗎?”
“不,我指炒房。”程心又說:“其實運動也行,拿個奧運冠軍,接商業代言,或者憑長相加入娛樂圈什麼的……不過那個最好的時代,你都老了。”
運動員生涯短暫,依小孖的年紀,熬到那個運動員也能擠身財富榜的年代,他都30了,還運個屁?生不逢時。
倆人下樓梯時遇見郭宰。
“老婆仔。”
他咧嘴就喊,不分場合,旁邊經過的師生無不詫異地斜眼過來。
小孖對這個稱謂並不驚訝,指指郭宰又指指程心,什麼都不說,光哈哈大笑。
郭宰隨便指了個方向,示意小孖隨便往哪個旮旯滾。小孖遮遮掩掩地衝郭宰比了比大拇指,邊笑邊撤,擦身而過時更特意撞了撞郭宰的肩膀,兩個男孩用眼神交流。
程心莫名反感,繼續下樓梯,視郭宰無物。
“老婆仔,你是不是要去錦中?”郭宰跟在她身後問。
頒獎禮上校長已經把十位畢業生的去向說得很清楚,明知故問是爲煩。
程心置若罔聞,身後的豆丁卻喋喋不休:“去錦中好,不過到時不準亂搞男女關係,不準認其他人做老公,不要給我戴綠帽……”
程心愣了愣,好笑又好氣,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問那人:“小同學,我什麼時候認過誰做老公?我是黃花閨女,別亂扣帽子。”
郭宰皺眉:“你都吃過我的口水了,不算嗎?”
程心跟着皺眉:“什麼時候?”
“兩個多月前啊!你忘記帶水杯,上完體育課渴得要死,臉青嘴脣白的,站在操場的儲水箱前楚楚可憐地看着我。我好心把水杯借你用,原以爲你會洗一洗再斟水飲,誰知你仰頭就灌,裡面還有我喝過的水。”
郭宰微紅的臉上絲毫沒有玩笑的意味。
程心不假思索反駁:“我有病?用你的水杯喝水?我不會去找程願程意借水杯?”
郭宰笑了,帶些奸狡:“或者你暗戀我,故意用這藉口呢。”
程心:“……”
掂量着是否跟他一般見識時,她忽然明白了。
小學時她經常不帶水杯去學校,普通日子沒什麼所謂,但碰上體育課就遭罪了。下課後多半又熱又悶又渴又幹,難受得要死一樣,她試過忍無可忍直接兜水龍頭的水來喝,喝完後是霎時解渴了,可有時候會出現拉肚子的情況,後怕得很。
即便如此,程心仍有死性不改的時候,水杯一直在忘記帶的路上。而兩個多月前,程心是那個討厭大妹小妹的程心,寧願找陌生人借水杯用也不去找大妹小妹借,恰恰符合她當時的脾性……
程心撓撓額頭,訕笑:“郭大俠,之前是我粗心魯莽了。我應該拿消毒液裡裡外外洗三遍再用你的杯子,你大人有大量。再者,你沒喝我的口水呀,是我喝了你的口水而已,我不介意不介意……”
“我喝了。”郭宰出其不意,“我聽說喝別人的口水就是間接……親嘴,你把杯還我後,我繼續用,沒洗。”說到最後,郭宰挺高興的樣子,“很得意。”
得你個頭!
程心來硬的,冷漠道:“那是你一廂情願,我不知情不接受不妥協,OK?”
“哈,不愧爲錦中的新生,出口就拿英語壓我,幸好我英語水平不差。”
“吹水不擦嘴,怎不見你上臺領獎。”
“我有!”郭宰急急反駁,程心微訝,問:“你幾年級?”
“三年級!”
“哦——抱歉,我以爲你是一年級的,都沒留意三年級的頒獎。”
“……總之你去了錦中不準變心!拉勾!”
郭宰一鼓作氣,朝程心伸出了右手,舉起尾指。他眼神筆直,幽黑的瞳仁裡是一位扎馬尾的少女的倒影,黑白交措,炯炯生輝。
程心愕然地望着他,尚在發育中的手指骨細小細小的,卻繃得比鋼針還堅/硬,男孩的神情亦肅然得讓人起敬。
如此認真,不枉年少。
程心嘆道:“你以爲拉過勾就算約定?就沒有背叛?白紙黑字的合同甚至蓋有鋼印的結婚證都可以違背作廢,更何況勾勾手指?”
她搖頭失笑:“圖樣圖森破。”
女孩眼裡的悲怨不屑於向男孩掩飾,熱風吹過她的馬尾,幾縷髮絲飄逸散落,刮過她的臉,也彷彿刮過男孩的鼻尖。
校園浸淫在假期啓動的輕狂肆意中,身邊不時有學生笑着叫着掠過。
樓梯間,就這倆人面對面,女高男矮,默然相對。
郭宰下意識地喃喃:“我不會的……”
“走開啦!”誰料程心眨眼翻臉,厭煩地揮手,趕蒼蠅似的趕他,不讓他說下去。
她越過郭宰往前走,咬牙切齒:“乳臭未乾!”
郭宰在原地呆了幾秒才追上去,憤慨道:“你以爲這樣說我就會算數?你等着,我遲早去錦中盯着你!”
心腔有抽搐的絞痛,程心選擇忽略。她跑起來,越跑越快,像要甩掉某些回憶般去甩郭宰。
跑到校正門見到大妹小妹和孖仔,失控的心跳才穩了些。
她輕輕喘氣,表面若無其事。
小妹一見大姐,就激動地把二姐挨欺負的事一盆水全潑了出來。
程心第一時間怒瞪小孖。明明叫他罩着大妹的,不負責任!
小孖吃怕,慌忙道:“不關我事,你知道我剛從辦公樓出來。大哥在,你問他!”
小妹看向大孖,他老是緊閉的嘴估計很難撬開。先前她問他一句“小孖呢”,他也只拿自帶雪藏功能的眼神迴應,一聲不哼。
所以小妹替大家解圍:“算了,已經沒事,我們回家吧。”
程心見大妹臉色不錯,便也罷休。她揪着小孖行至一邊,舉起拳頭威脅:“這是什麼?砂煲大的拳頭。姓小的,你不給我好好罩着程願的話,等着!”
小孖哭喪道:“大姐,我姓樑,不姓小。”
程心扔開他,回去兩步,順着這事跟孖仔說:“大小孖,我上中學要寄宿,到時你們上下學帶程願程意一起走吧?”
她沒說原因,但孖仔都聽懂了。大孖無言點頭,小孖拍拍胸膛:“無問題!”
“我也可以啊。”郭宰的聲音跟了上來。
程心不想和他說話,獨自離開往家走,其餘孩子紛紛跟着,除了要回去繼續守門的大孖。
大妹主動接郭宰的話:“你順路嗎?”
“順啊,我就住在你們舅公家的隔壁隔壁。”
“……那怎麼不見你去麗姑粥店吃早餐?”
“阿媽每天都給我煮早餐,我不用出去吃。”
走在後面的小妹問小孖:“你不等大哥?”
小孖:“他當值日生,清校了才能走,我要趕回去看電視。”
小妹無話,回頭了幾次。
阿爸阿媽得知長女真的考上錦中後,懵了一陣,然後相視而笑。
程心納悶,去上課的是她,去考試的是她,去錦中的也是她,阿爸阿媽卻不賞她一個笑臉,反而兩口子自個自對笑。
幸好接下來幾天的晚餐特別豐富,全是程心愛吃的品種口味,她就不再計較了。
阿媽答應過阿姨回孃家看外婆,差不多時,程心和阿爸阿媽與大妹小妹,五個人擠上那輛本田兩輪摩托車準備出發。那陣勢,跟十幾年後的印度摩托車雜技表演一般驚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有一更。看得下去的收個藏?評個論?[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