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六年四月五日清晨,千山堡沒有像往常一樣在炊煙中醒來,而是涌起一股熱潮,四處都是匆匆往來的人影。當紅彤彤的太陽在山間一露頭,將第一縷陽光灑在千山堡正中校場上時,八百騎兵已排列整齊的方隊,鴉雀無聲地靜立其中,連一聲馬鳴都沒有發出。這些騎兵都是一色的紅腦包盔,身穿明軍制式鎧甲,全身鎧甲已經被漆成黑色,與頭盔上的紅纓產生強烈的反差。風起之時,紅纓隨風搖拽,像是一朵躍動的火團,在每一位騎兵心頭燃燒怒放。每一個騎兵都是腰挎腰刀,一手執一杆兩丈長槍。每匹戰馬也都擁有相同的裝備,一面是裝入皮袋內的強弓、羽箭,另一面則配有一面木製圓盾,大小剛好可以護住頭部與胸腹。這是千山堡所制的第一批制式武器配備,隨後即將裝備所有千山堡的武力。這些都是千山堡的工匠們精心打造出來的,尤其是那長槍,考慮到重量以及長度之後,再三試驗所得。在戰鬥中既可以當作長槍攢刺,也可以作爲標槍投擲,在槍頭與木柄的結合處也經過特別打造,很容易裝卸,用於隨時補充斷裂的槍柄。在馬鞍側後部還有兩個用軟皮革製成的口袋,一個用於裝水,一個則裝有食物。其中的食物也是千山堡的女人們整治出來的產物,由多種米、豆、鹽等混合成粉狀,炒熟,吃時只需就水便可直接食用,但這些只有十斤的分量,並非平時食用,而是預備着在得不到給養時的應急之需。整個騎兵裝備的分量是經過嚴格試驗的,保證馬匹不承受過分的負荷,爲此,騎兵鎧甲還經過了改制,外表上雖然仍是明軍制式的模樣,但分量卻大爲減輕,除了要害部位外,其餘的並不都需要重要防護。這些都是常年上陣的兵士們與工匠們之間商討許久的結果,一切都爲了戰鬥需要所成。當然千山堡蘇翎所部的騎兵們並非完全依賴這種裝備的防護,這一點每一個士兵都牢記在心。除了以小隊爲單元進行戰鬥外,各小隊之間,以及百人隊間彼此的配合已在平時的演練中形成默契,長期訓練的結果已經使這些騎兵擁有強悍的戰力,而此時,這些彪悍的勇士們就要展現其血腥的殺傷力。
每隊騎兵都站在小隊隊長的後面,而每百人則有一名大隊長站在前列中央位置,這其中便有尼忙古、阿里侃以及浦盧虎,這些人已經在戰火中得到信任。而在最前面,則站立着術虎的身影。所有騎兵都望着前方,默默等候着出發的命令。
蘇翎帶着趙毅成胡顯成等縱馬奔來,在騎兵們正前方停下。蘇翎望着眼前的騎兵們,緩緩掃視一週,然後縱馬
上前幾步,來到術虎面前,伸手要過術虎手中的長槍,身後的胡顯成連忙送上一塊紅色的東西。頃刻間,一面火紅的戰旗出現在校場中間,與騎兵們頭上的紅纓相互輝映,象是一團烈火迸射出無數的火花。
蘇翎鄭重地將火紅的戰旗交給術虎,隨後高聲喝到:“術虎聽令!”
“屬下在。”術虎高聲答道。
蘇翎再一次向騎兵們看去,厲聲吼道:“出發。”
術虎不再回話,勒轉馬頭,面對騎兵,將手中火紅的戰旗高高舉起,稍停,便衝騎兵前列的隊長們以點頭,隨即頭一個向堡外馳去。隨後,騎兵們按順序一一催動戰馬,騰起大片塵灰,在馬蹄聲中涌向廣闊的山林。
千山堡的利刃,終於第一次刺向潛在的敵人。
那面戰旗,是陳芷雲帶着十個女人連夜縫製而成。蘇翎所部原本沒有預備軍旗,在山林中的戰鬥打出一面鮮豔的旗幟,是愚蠢的行爲,對於蘇翎所部長於隱秘行動的特點來說,旗幟是不需要的。但這一次,蘇翎與術虎、郝老六等人商議決定,還是要打出旗號,最終蘇翎選擇了這種火紅的顏色。亮出旗幟的那一刻,蘇翎從騎兵們的眼中看出了效果,那無疑是被引燃了的豪氣。當然,這旗幟不過是勝利在望時才能展示出來的威嚴,這個無需多做交代。而隨後的戰鬥中,無數面火紅的戰旗會在勝利之後揚起,這終將成爲蘇翎所部的標誌。
選擇這一天出發,剛好比努爾哈赤發動攻明的行動早上十天。
在隨後四月十五日,努爾哈赤發動蓄謀已久的襲擊,率領召集的人馬,越過邊牆,直奔撫順,並與歷史記載一樣,喝令撫順遊擊將軍李永芳投降,並斬殺撫順千戶。隨着撫順淪陷,東州、馬根單等五百餘城堡也隨即淪陷,當地的民衆被掠人畜近三十萬。努爾哈赤如願以償,進佔撫順,並在隨後不久,擊敗遼東總兵官張承胤、副將頗廷相來援之兵一萬,殺總兵、副將、參將、遊擊及千把總等官五十餘員,獲馬九千匹、甲七千副。這一仗可謂大獲全勝,所繳獲之物正是努爾哈赤盼望已久的,不僅有武器,馬匹,還有糧食,人口。這些都是躲在邊牆之外所不能得到的東西。那努爾哈赤與其說是以七大恨發動復仇,說穿了仍然是如以往一般劫掠財貨人口、馬匹罷了。當然,作爲日後的開國梟雄,自然有含義深遠的舉止。那名聲大響的李永芳被授予副將,娶了努爾哈赤的孫女爲妻,被稱爲“撫順額駙”,並得到大量賞賜,而那些被俘的降民,則仍由李永芳統管。這樣一來,這李永芳算是因禍得福,反倒不用操心如何填報呈文了。
但這與歷史不同的是,幾乎是在四月十五日的同一天,術虎率領八百騎兵正式越過邊界,進入長白山一帶。
與術虎同行的,是古裡甲帶着整個牛錄的人驅趕的大批馱隊,因熟悉地勢,且常年與山中行走,這馱隊僅僅落後術虎半日的路程。古裡甲不僅攜帶着術虎八百騎兵的給養,還另外攜帶着大量的糧食、鹽、鐵器以及種子農具等。蘇翎果然兌現承諾,所有古裡甲所需要的都全部給付,根本就不算古裡甲用來交換的山貨。以至古裡甲出發時被龐大的馱隊驚呆了,那些馱馬的數量足足有來時的三倍還多。蘇翎笑着對古裡甲說,這些算是蘇翎與古裡甲合夥做的生意,全都由古裡甲做主支配。結果古裡甲不用多說,便將蘇翎的意思明白個一清二楚。實際上蘇翎要的是名,而古裡甲則要的是利,當然,這最後所獲還是要分蘇翎一半兒的,古裡甲還沒貪心到那個程度。這種規模遠遠出乎古裡甲的意料,卻給了古裡甲足夠的信心去完成這額外的任務。所以當術虎進入長白山時,古裡甲幾乎完全成了蘇翎所部的人,帶路、宿營等等絲毫沒有生疏之處。
術虎按照臨行時的約定,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裡要橫掃海西、東海那些原本被努爾哈赤收復的部落。這種行動的模式從長白山一帶開始,因努爾哈赤幾乎調光了這些處於邊緣地區村落裡能戰的士兵,術虎一路毫無阻礙,幾乎是所向無敵。一路上凡是不肯歸降的,抵抗者全部殺絕,而那些願意歸附的,則進行甄別,首先殺光努爾哈赤派來的相關人員,然後將剩餘的人選出頭領管帶這一部分的人,並立即重新劃分原有的土地財物,當即給付,並且,原來的強勢家族的人,都被帶走,秘密處決。這是重新劃分當地人員勢力構成的做法,實際上這樣辦的並不多,這些村落部族在八百騎兵的包圍下幾乎沒有多少抵抗者。而隨後古裡甲的馱隊又帶給這些人以往想都想不到的東西,尤其是鹽,這武力加貿易的方式,很快就消除了負面因素。不論這些人是否真的歸順,至少在這些人心中埋下了蘇翎所部的影子,這在將來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當然,古裡甲也發揮了其本地人的作用,至少在長白山一帶,很多村落部族都是不戰而勝的,甚至在見到古裡甲之後,至少有近百人主動要求歸附到千山堡去。
術虎也是在長白山一帶的行動結束之時,才搞明白真正的形勢,並將結果報給蘇翎得知。原來這努爾哈赤多年進行的征服之戰,幾乎將所有歸附者中有較大實力的,都遷移至赫圖阿拉一帶,而剩下的,都是如古裡甲一般的小股人馬,也僅能提供爲數不多的財務以及人員。這纔是術虎所部遇到輕微抵抗的原因,並且,在歸順者的幫助下,一路上是越走越順利,到後來,那些該殺,那些又該勸降,幾乎成了十分明瞭的事情。待術虎進入海西一帶,更是如魚得水,這本就是術虎的家鄉,甚至當年認識的人都還在。這使得蘇翎的計劃得以更順利的實施,術虎不僅將昔日的仇人手刃,還有效地重新組合了海西一帶剩餘的部族村落,並且按蘇翎的交代,讓那些人仍然表面服從努爾哈赤的管轄,只等蘇翎所部召喚,時機一到,便羣起響應。
各方面的因素綜合起來,使得術虎完美地結束了兩個多月的征戰,戰果顯著,而損失的人馬,只有七十多人,但其帶回來的,卻又多了近百人。自此海西、東海一帶的剩餘部族都已知道蘇翎的名字,並且被術虎展現出來的武力所震服。再殺光努爾哈赤派遣的官員之後,這些人很難再產生反叛的心理,尤其是術虎並不要求他們立即亮出叛離努爾哈赤的舉動,何況古裡甲如影隨形地跟在後面,大批的糧食、鹽、鐵器,讓那些人說什麼也捨不得拒絕,甚至有些部落裡,所得要比術虎帶走的更多。這次旨在削弱努爾哈赤後備力量的出征算是告一段落,表面上看努爾哈赤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但這效果會在日後顯現出來。特別是這一趟走下來,古裡甲真正成爲女真族內的第一商人,這條商路完全打通,且由古裡甲的族人全部掌控。除了古裡甲,沒有別的人能夠從蘇翎所部帶走貨物,這等於是變相控制着海西、東海一帶的勢力。這種商業的力量,術虎算是略有心得,不能說完全等同武力,但至少能夠起到相當的輔助。
若說術虎所帶的人馬是作爲一種將來的伏筆行動的,則蘇翎與郝老六則進行的是另一種戰鬥行爲。
沿着太平哨一帶的邊界地區,蘇翎帶着騎兵們隱秘接近,凡是遇到小股巡哨的後金小隊,則不動聲色地就地殲滅,務必不使任何一人漏網。並且在牛毛鄔一帶掃清所有村落,開闢出一條近百里的無人區,所有的人都被帶離,稍有反抗則全部殺掉。很快,就在術虎返回的同時,這條無人區已經使努爾哈赤那方面得不到任何關於寬甸一帶的消息,不僅原來存在的村子成爲空無一人的棄地,所餘的房屋田地也全都焚燬,連水井都被填平。而那些前來查看消息的遊騎,往往都是一去不返,以至到後來,莫名其妙的後金一部不敢再派人前來探察消息,甚至以爲是鬼神之過。而這種行動在蘇翎與郝老六的精心設計下,沒有損失一兵一卒,除了幾匹馬丟失之外,可以說是完勝。
那邊的努爾哈赤絲毫不知這些變化,正放心地在撫順一帶享受勝利果實。牛毛鄔一帶的消息封鎖,自然千山堡的危險減少了幾分,而術虎進行的行動,也因平時努爾哈赤根本無暇顧及那偏遠之地而延遲了很久。實際上努爾哈赤的根本並非是他所征服的廣大土地,而都集中在赫圖阿拉一帶。這時候的後金也不過是稍大一些的部族,算起來,也就是幾十萬人,而真正能起作用的,也不過四五萬人的戰力。這種情形其實從撫順的陷落便可知一斑,努爾哈赤多半仍然是試探性質的劫掠行爲。攻陷撫順之後,努爾哈赤並未繼續進攻,而是走一步,看一步,但顯然明朝遼東的人馬讓其非常失望,連場像樣的戰鬥都不曾有過,被遼東軍馬成爲建奴的部隊竟然屢戰屢勝,這極大地激發了努爾哈赤的野心,嚮明朝發動進攻,是效果巨大而損失幾乎可以忽略的選擇。
努爾哈赤與蘇翎,便在這一明一暗的行動中各自收穫着成果,到了六月地,雙方几乎都達到了各自的目的。蘇翎成功地掩藏了己方的形跡,而努爾哈赤,則再次聚集人馬,劫掠邊牆一帶,併成功地於七月攻陷清河堡,肆意劫掠一空,完全忽略了背後隱藏着的真正的威脅。
當然,這種隱藏是不可能持久的。當努爾哈赤得勝回營,帶着搶奪過來的無數牛馬財物糧食返回時,千山堡終於出現在努爾哈赤的視線中,千山堡真正的考驗,也終於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