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寬甸以至大甸、永甸,一直到鴨綠江畔,隨着山勢,一道石牆蜿蜒延伸,或是跨過山隘,或是順着河流,牢牢地封住去路。凡是稍稍寬闊之地,邊牆之上都修築有望樓,垛臺,石牆下數十丈的地上全都挖有陷馬坑,這種深有二尺的陷馬坑整齊地散佈着,若是有人趁夜偷襲,不待奔至牆邊,便會被地上的陷馬坑折斷馬腿。而稍有動靜,邊牆之上便會一陣火銃打來,更不用說還有大如碗口的火炮。這還是自遼東巡按監察御史熊廷弼大人於萬曆三十六年後重振邊防後,便一直都有重兵防範。邊牆之上每隔數裡,便有數十支火器存儲備用。這都是爲防範女真遊騎的侵擾。那些女真遊騎神出鬼沒,往往在最不注意的地方突然便冒出來,搶奪耕牛、糧食、布匹等等,若抵抗微弱,便強擄民衆。而邊牆修築之後,女真遊騎便望而止步,輕易不敢靠近。這大半年來,更是幾乎沒有看見遊騎出沒。
蘇翎順着山腳尋到一處空隙,輕輕巧巧地便進了邊牆。這裡位於寬甸與大甸之間,距鎮江堡尚有數百里,由此出進入邊牆之內,再走十幾裡,便可踏上大道,那時,便不用這般翻山越嶺的辛苦。
周青山與陳家大小姐對蘇翎這般輕而易舉地進入邊牆有些驚疑,難怪蘇翎並未太過反對陳家大小姐跟來。蘇翎沒有解釋,這一帶的邊牆他與郝老六等均是瞭如指掌,雖過了大半年,卻是絲毫未變,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坍塌,稍一用力,便可扒下一片磚石,這等防禦,幾乎失去效用。以往蘇翎便爲此稟告過千總,卻是無人理睬,最後不了了之。蘇翎甚至能夠肯定這一段邊牆上大部分都無人把守,至於火器,能不能放都很難說。
在丘陵間左彎右繞,幾個時辰後蘇翎便令衆人走出山林,一條大道出現在衆人眼前。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大部分打扮都與蘇翎他們一樣,雖說看見蘇翎這隊人馬忽然從山裡出現,也沒有顯出多少好奇,只有幾人望了望,便繼續走自己的路。
蘇翎只帶了九個人,算上週青山、陳芷雲,一行共十二人,趕着十幾匹騾馬,上面馱着一些藥材,人蔘,以及板栗、香菇等山貨,在千山堡時蘇翎便思慮再三,最後還是脫下了鎧甲,換上家丁的衣服。要說那副鎧甲,蘇翎在這大半年裡幾乎就沒有解甲,甚至睡覺時也都穿在身上。這一次不得不解下,讓他多少有些不踏實。同行的九人都穿上家丁的服飾,這已是集中了全部家丁才湊起來的,還沒有破爛,僅僅是有些陳舊而已。陳青山與陳芷雲自然還是最初的那一身打扮。這樣的裝扮,初初一看,便讓人以爲是哪家大戶人家的馱隊,陳青山自然是一副朝奉的模樣,再說這個身份原本也是真的,無需假扮。陳家大小姐似乎自然便進入角色,舉手投足都帶着幾分大戶人家的味道。蘇翎則定是家丁頭目了,只是這個身份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總是不自覺地走在陳家大小姐的前面,不過,這倒給人以忠心衛護主家的印象。
混入大道的人羣之中,蘇翎這隊人馬便毫不引人注意,只是有些心細的不免覺得這家的家丁太過彪悍,當兵吃糧倒是蠻合適的,做個家丁。。。不免連連搖頭。這當兵吃糧雖說有些苦,也有不少苦差使,但總好過一個家丁下人的身份。當然,這不過是極少數人閒着無事的遐想。倒是騾馬馱的貨物引起一些人的關注,或許是蘇翎他們沒有察覺,那些藥材因質地過好,濃郁的藥味兒傳出老遠,蘇翎他們經常便睡在山貨傍邊,這味道是早就慣了。可那些路上做生意的商人,卻是對這味道格外感興趣,就像是老遠便聞到銀子的味道。
“小兄弟,這都裝的什麼貨啊?”一個騎在騾子上的中年人隔着蘇翎瞧向騾馬背上的口袋。
蘇翎斜了他一眼,沒有理睬。
“細辛,”那中年人一邊使勁嗅嗅鼻子,一邊說,“人蔘、龍膽草,刺五加,五味子,地龍骨,還有什麼?”
蘇翎瞪着眼睛望着他,都顧不得這人厭煩。雖然他並不熟悉那些藥材都有什麼,可這人說得未免也太過神奇了吧,這聞一聞便就猜出來了?
後面的陳青山見了,也有些佩服,若讓他去猜,雖然也能辦到,卻不是這般幾下便能辨出數種。當下趕上幾步,笑着說道:“這位老哥,可是行醫的?”
中年人笑着搖搖頭,說道:“我哪裡會行醫,只是販點山貨混口飯吃罷了。”
周青山說道:“老哥說笑了,沒點本事,怎猜的如此之準?老哥以往怕是做藥材生意的。”
“說對了,”那人哈哈大笑,“不過,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哦?”周青山問道,“老哥既然一身本事,怎地不做了?”
那人顯然也是旅途寂寞,有個說話的結伴,自是有趣。“這邊牆一封,哪兒還有那麼多藥材可買?”
“這倒是。”陳青山隨口說道。
接下來,便是互換姓名。那人叫胡德昌,便是鎮江堡人,常在這一帶做些山貨土產生意。問了年歲,卻是陳青山居長。
“老兄這藥材可是賣的?”胡德昌明顯有些動心。
周青山點點頭。
“什麼價?”胡德昌一副商人嘴臉,直接問道。
周青山瞧瞧看了看蘇翎,猶豫片刻,說道:“已經有人定了。”
胡德昌一臉的失望,隨即卻又問道:“老哥這些貨哪裡來的?”
周青山望了望胡德昌,這種詢問人家生意往來的事,未免有些無禮。但胡德昌卻似毫不知情,仍然仰着臉望着陳青山。
周青山略一思索,回道:“都是往年的存貨。”
胡德昌卻陰陽怪氣地一陣乾笑,不再言語。過了會兒,胡德昌又問:“老哥這是去哪兒?”
“鎮江堡。”
“那正好,我這也趕着回去,不妨就此一路,也好解個悶兒。”
周青山都一些厭煩此人了,看了看蘇翎,見其無動於衷,便敷衍道:“好說,好說。”
隨後一路無話,胡德昌見是無趣,也就不再多言,只是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一旁,既不趕路,也不落後,竟是一副貼在一起的架勢。
蘇翎略一思量,有此人同路,到也免得招人耳目。
行得二十多裡,就前面一路煙起,緊接着便是一陣馬蹄聲,那時大隊騎兵縱馬奔馳的聲音。蘇翎不禁暗驚,雖然知道並非衝他們來的,卻也是下意識地握緊腰刀。糟糕,蘇翎面色一變,這腰刀可是明軍裝備,幾人換了衣服,卻忘了腰刀均是一模一樣,若是心細的人,一眼便知幾人與明軍有關。但此時藏也無處可藏,蘇翎心中一緊,衝其他的人打了個手勢,幾人緩緩靠攏,手裡不由自主地握緊腰刀。
一邊的胡德昌卻急忙說道:“都別急,低下頭,什麼也別看,沒事的,不要亂看就行了,他們一下就過去了。”想是他一直留意着幾人的動靜,見蘇翎幾人明顯有什麼企圖。
幾人一聽,立刻放鬆下來,不再做得露骨。
沒多大功夫,一隊明軍騎甲呼嘯而過,約有百多人馬,連看都沒看路人一眼,衆人都鬆了口氣。忽然,最後的二十多騎在一聲呼喝中慢了下來,停在不遠處,其中一名管隊騎甲撥馬向後奔來,在蘇翎他們身邊跑了兩個來回,一雙眼不斷打量着衆人,尤其是蘇翎身上,仔細看來看去。
蘇翎強忍着低着頭,不去與其對視。那名管隊騎甲也是把總模樣的武官,紅腦包盔腰挎腰刀,與蘇翎等人原來的裝備是一模一樣。只見他稍稍一頓,隨即在馬肚子上使勁一夾,大喝一聲,便策馬奔去,到了那隊騎兵身前,又是一聲呼喝,帶領所有馬隊追趕前面的大隊去了。
這邊蘇翎等人俱都一身冷汗,不知那人爲何在此停留,卻又什麼都沒說。蘇翎更是心中疑慮頗深,若是腰刀上看出不對,卻爲何並不發難?以二十多騎對付他們這十幾個人,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拿下。蘇翎低聲說到:“都把刀裹起來。”幾人隨即將各自的腰刀尋趁手的遮掩住。以後,不能再犯類似錯誤。
隨後一路上便都平安無事,那胡德昌自顧與周青山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當晚便抵達永甸堡,按說大多路人都進堡尋個住處,但蘇翎卻遲疑起來。今人那武官太過蹊蹺,若是在堡內有個什麼不對,堡門已閉,要想出來,就未必容易了。正遲疑間,那胡德昌說道:“前邊十里便有家客棧,不妨去那裡歇息,眼下天色尚早,還來得及趕路。”這人瞧出了猶豫,眼力倒是不差。蘇翎未說話,只是將馬一帶,便繞過堡寨,繼續前行。
十里外果然有座村子,幾片房屋靠在一起,顯然沒幾戶農家,路旁卻是好大一片宅院,一幅幌子高高飄着,屋外檐下已掛起一盞燈籠,將門前的院子照得雪亮。
那胡德昌說道:“這家也算老店了,還算乾淨。”
周青山不由得起疑,說道:“去年還未見這家店。。。。。”
胡德昌立即說道:“瞧我這張嘴,說順溜了。這家確是新開,我住過幾次。”又放低聲音,說道,“一般擔心貨被官軍騷擾的,都不進堡的。多數都到這裡歇息。”順手指了指院內。果然,院子一側停有幾輛大車,幾個人像是護衛,正守在一邊,一旁還有個東家模樣的,指手畫腳地說着什麼。
周青山倒是明白鬍德昌所說的順嘴,大凡靠嘴皮子做生意的,這有些話的確是一種習慣。比如說這店必然是老店,酒則是陳年老酒,布是新布,銀子則必說足銀,凡此等等數不勝數。當下便進店歇腳,小二迎上來一連聲的招呼,比見了親爹還要親熱。
“要兩間上房,”周青山說道,隨即又看了眼蘇翎,“有沒有單獨的院子?我們都住一起。”
那一旁的店主人立即眉開眼笑,“有,有,有,後院便有,獨門獨戶,三間上房,五間通鋪,你們幾位剛好住下,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往常都是官老爺們住的,不過這得三兩銀子一晚。”
這倒是真的奸商,都住下不過五分銀子,這一獨院便要三兩,怕是看有女眷在,愣是想多賺點。
“就你這店,會有官老爺住?莫非那驛站也是你家開的?”陳青山譏諷道。這朝廷職官來往,自有驛站接送,哪兒輪得到客棧?何況這離堡寨不過十里,斷沒有錯過的道理。
那店家諂笑着,說道:“您瞧,我不過是打個比方,您這是怎麼說的。得,我這就帶您去看,您瞧着不錯,再定不遲。”
蘇翎看過院子,覺得不錯,便就住下,一應吃食均讓送到門口,卻不讓小二進來。這番做派也不稀奇,這開客棧的,什麼人都見過,小二樂得省事。再加上週青山給了點碎銀,那店小二更是殷勤,凡是隻要招呼,便是立即就到。
陳家大小姐住中間一間,兩邊便由余下的人住下,前後查看一番,見無異樣,衆人才各自歇息。
才過了小半個時辰,便聽見有人將門拍的砰砰直響。衆人微微一驚,蘇翎揮手令人各自戒備,便與陳青山一起應門。
開門一看,卻是胡德昌。身後跟着店小二等幾人,手中拿這食盒。
“兩位,今日遇到便是有緣,我這要了幾個菜,請二位賞臉,喝幾杯解解乏。”
二人相互對視,稍一猶豫,那胡德昌便硬是擠了進來,吩咐店小二將酒菜端進來。
“二位,這在哪兒吃?”胡德昌一臉笑意,誠懇無比。
這副嘴臉讓蘇翎周青山說什麼也無法沉下臉來。便將陳青山住的屋子打開,店小二等一陣忙碌,擺上一桌酒菜。胡德昌大方地賞了幾個錢,說道:“我們幾個說事,沒吩咐就不要來煩。”
店小二連聲答應着退了出去,隨手關上院門。
三人也不謙讓,都坐在桌旁。蘇翎直到坐下方纔一怔,這有些不對。陳青山沒有言明身份,說管家也可,說是主人亦是不錯,可蘇翎一個家丁,幾時能輪到他一起坐着喝酒的?聯想起適才這胡德昌連聲的“二位”“二位”,難道這胡德昌連這個也猜出了不成?想到這裡,蘇翎不由得向胡德昌看去,眼裡無形地露出幾分殺氣。
那胡德昌看看兩人,卻不害怕,笑着說道:“我知道規矩。”說着,伸出筷子,每樣菜都夾上一口吃下,末了給自己斟滿一杯酒,一口喝盡,然後望着兩人,說道:“這下,二位放心了吧,請!”
蘇翎與周青山看得是說不出話來,這分明是一副江湖做派,他二人尚未想到,這胡德昌倒是解了疑。今日這幾件事情對蘇翎觸動尢大,他習慣陣前殺敵,慮事往往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當機立斷,可這等事情,才一天便破綻百出,對面這人也不知怎麼看出來的,但很明顯,胡德昌已知蘇翎纔是做主的人。
胡德昌見二人仍然滿臉戒備之色,便笑着說道:“二位勿怪,我絕無惡意。生意人不過就是爲了賺些銀子,二位放心,能做便做,不能做我也認了,就算是老天不讓我發財。”
蘇翎盯着胡德昌,好一會兒才問道:“你如何看出來的?”
胡德昌依舊一副笑臉,說道:“二位放心,你們不說,我也不會打探你們的事情。實話說,我就是爲那藥材來的。你們帶的參可是不少,我就是想請二位將參賣給我,還有那些別的藥材,我都要了。咱們也是有緣,既然遇到了,不妨這生意就讓給我吧。”
蘇翎與周青山沒有立刻說話,稍後,陳青山才說道:“已經定給別人了。”
“老哥哥勿要逗我。你說這些貨是往年陳貨,我可是做了二十年的藥材買賣,我這鼻子可是瞞不住的。你這參定是今年採摘的,有些還沒幹透,我說的可對?”
周青山不得不服,此人於此確實有一手。來時並未特意挑選,此次也並非就一定要賣掉,不過是做個遮掩,便隨意取了些,其中有些的確還未完全乾透。
蘇翎見周青山點點頭,知胡德昌說的沒錯。他倒不在乎胡德昌的本事,而是如何看穿破綻的。
胡德昌接着說道:“我若猜的沒錯,老哥這些個貨定是還沒主兒。不妨就賣給我,如何?”這話是對陳青山說的,眼睛卻看着蘇翎。
蘇翎見此,也不再遮掩,說道:“你爲何非要這貨?”
胡德昌一臉誠懇,說道:“不瞞二位,我做了二十年的藥材生意,倒也積累了些家資。後來這寬甸馬市一閉,我這藥材可就沒了來處,不消兩年,便只有關門大吉,眼下做些木耳、香菇生意,勉強混口飯吃。二位想想,這做藥材生意,利有多大?這木耳香菇可抵得上?這一路上遇到你們,我一聞便知我的運氣來了。不管二位是如何弄到的,反正你們有門路,我也不問。只想交一個生意上朋友,讓我那藥材鋪子重新開張。”
說道這裡,胡德昌看看二人面色未變,便大着膽子繼續說下去。“這寬甸一帶,已好些年沒見到參了。我想二位既然能弄到,自然有你們的法子,這參也總要賣掉,不如就交給我,有多少我都收了。就算我的銀子不夠,我也能籌到足夠的銀子,保管不用你們費心,所有的藥材都能賣掉。”
蘇翎已慢慢明白,這破綻怕是就先從這參上開始的。這寬甸一帶是沒有參的,能拿到的只能是從邊牆之外。由這一點猜去,怕是越看破綻便越多。這賣藥材雖說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卻也未嘗不可。這心思一動,想得便多了。
蘇翎看着胡德昌,緩緩說道:“你能買下多少參?”
胡德昌一愣,隨即一喜,這話便是說,這參可不止他們帶的這些,果然不出所料,這喜色中似乎已經看到大筆的銀子源源不斷地落盡腰包,不,腰包是裝不下的,得用車裝。
“有多少?”胡德昌問道。
蘇翎看看周青山,有多少他可不清楚,只知道不會少。
陳青山猶豫了下,說道:“幾百斤是有的。”
胡德昌險些便昏了過去,幾百斤?這輩子怕是不用再做別的了,這筆生意坐下來,足夠他一家子風光過日子。況且,人蔘論斤,這可不是說笑。以往,只有在遼東馬市上,那些管轄馬市的官老爺們,纔會逼着那些建州女真人按每斤十兩的價賣參。這是什麼情形?只消運進山海關內,一隻小參便不止十兩,這可是幾百斤啊,那得賣多少銀子?再說,這人蔘又不是糧食,一斤便是一斤,那參大參小可就差的遠了,若是遇到一隻百年老參,賣出上千兩也未必是稀罕事,若說萬兩,怕是胡德昌現在就能想出幾種法子。這些參本就不是尋常人家能買的,只要拿到京城,或是江南南京一帶,在那些豪門富戶雲集的所在,普通的參都能讓商人們口綻蓮花,賣個高價,到時候怕不是擔心千里跋涉運過去,而是發愁如何裝銀子。
蘇翎見胡德昌忽然便是一副如癡如醉的模樣,便敲敲桌子,說道:“你都拿得下?”
胡德昌猛然回過神來,連連點頭,又低頭細細算計着,說道:“全部拿現銀怕是一時湊不齊。”
蘇翎盯着胡德昌,琢磨着此人的家產,說道:“不是一次都給你。”
“那便無妨。你們說個價?”
蘇翎與周青山都未開口,沉默不語。
胡德昌擔心事有所變,便急急說道:“二位若是還有疑問,不妨到鎮江堡去我家中看看,我說的,絕不虛言。定然是一分銀子一分貨,絕不做不誠之事。”
蘇翎倒不是懷疑這個,眼前這人雖貪了些,但看其在藥材上花的心思,這人品也不會壞到哪裡。這次來可不是換銀子的,銀子拿到千山堡幾乎毫無用處。
蘇翎沉思良久,纔看着胡德昌說道:“你可知這其中的險處?”
胡德昌壓低聲音,說道:“我曉得。二位放心,不該問的我絕不會問,不該說的我便什麼都不知道。”
蘇翎點點頭,稍停一會兒,又問道:“你能買到船麼?”
“船?多大的船?”胡德昌有些不解,話題忽然便轉了,但他還是堅持適才所說,不該問的便就不問。
蘇翎看了看周青山,又轉過頭看着胡德昌,說道:“你懂船?”
“我家裡便有兩條船,準備到山東登州販糧的,都是八成新的,二位若是要用,只管拿去用便是。”
蘇翎不免有些吃驚,這也太巧了吧。周青山倒不覺得奇怪,這在鎮江堡住着的商人,有幾家沒有船的?鎮江堡本就是水陸彙集之地,往來貨物大多靠船。
“你的船,往鴨綠江上游,能去多遠?”蘇翎問。
胡德昌想了想,說道:“沒去過,聽人說,最遠能到渾江口一帶,不過,”胡德昌壓低聲音,說:“聽說那邊女真人很多,有一艘船曾想去買山貨,卻一靠岸便被劫了去,人與船都沒回來,那以後便再沒人敢去了。”
蘇翎擺了擺手,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不值一提。胡德昌一愣,隨即便像是明白了什麼。大概是想這人蔘都能弄到,還怕什麼女真人?難說這參是不是就是女真人的。
“將船賣給我,如何?”蘇翎問。
胡德昌一怔,說道:“若要用,拿去用好了。只是眼下因沒用處,水手都是遣散了的,要用,還得去尋水手。”蘇翎倒不愁這個,鎮江堡碼頭上隨時有大把的水手等待僱傭,這些人都是水上過日子的,幾乎一輩子都在穿上討生活。
“不,我買下了。你要多少?”蘇翎問,但不待胡德昌回答,又說,“不,不論你要多少,都從參裡面扣除,我不給你現銀。”
胡德昌一聽,這事便算是定下了,面上一喜,連連點頭。說道:“等到了鎮江堡,我立刻收拾好,你們拿去便是。”
剛已說話,便覺得自己說的不妥,連忙說道:“其實沒什麼可收拾的,只要有水手,你們隨時開走便是。”
周青山一時也不明白蘇翎打着什麼主意,雖然知道這船定是運貨的,可貨還沒有呢。
見二人又沉默不語,胡德昌便說道:“二位放心,你們若是一下子拿幾百斤參,我怕是家裡現銀不夠,但我也有幾個生意上的朋友,只需幾日的功夫便能湊足,你們儘管放心。”
蘇翎搖搖頭,說道:“我要的不是銀子。”
胡德昌不解,這不要銀子還做什麼生意?
蘇翎考慮片刻,覺得說了無妨,這本就是來鎮江堡尋機會的。
“鹽。”蘇翎盯着胡德昌說。“你能買到?”
胡德昌剛想回答,卻又謹慎地住了口。這賣參不要銀子,只要鹽,這一隻參能買多少鹽,定不會是小數目。
“要多少?”
“將你的船裝滿。”
胡德昌不由得吸了口涼氣,滿滿一船鹽,那得多少斤?
“怎麼,你買不到?”
胡德昌搖搖頭,想了想,說:“裝滿一船,怕是要兩萬多斤鹽,這遼東幾個鹽場加起來要半年才制的出。”
蘇翎笑了笑,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妥,便又問:“也不必裝滿,你能弄多少?要最短的時間內。”
“萬斤左右倒是眼下便有,我有幾個販鹽的朋友,剛運到鎮江堡,原本是打算販到朝鮮去賣的。”
“好,這事就看你的了,你若是將這批鹽弄來,咱們就算是成朋友,以後我所有的貨,都由你來做。”
胡德昌眼睛一亮,連聲說道:“放心,我一定辦到。”
蘇翎想了想,不如快刀斬亂麻,給這人再加點料,讓他定下心來辦事。便示意胡德昌稍等,轉身出去,不一會,便有四人抗進四個口袋,放在地上。
“你先看看貨。”
胡德昌便揭開口袋,一看,滿滿的都是參。一時間他有些心痛,這麼裝參,萬一弄掉些根鬚,可就少賣多少銀子啊。在打開一袋,是參,再開,還是參,最後一袋,仍然是參。這四個口袋,怕不是有一百五十多斤參。
胡德昌不由得將袋子扎住,說道:“這參以後可不能這麼裝了。”
見他這個樣子,蘇翎與周青山都是一笑。這參在千山堡可算不得什麼,所以根本就沒胡德昌這般反應。
“你看這些如何?夠不夠適才我要的那些?”
“多了,再裝兩船都用不完。”胡德昌老老實實地說道。這參自然不會按朝廷馬市的做法買賣,再說他也沒這個資格。這樁生意是細水長流,他可不願因此斷了貨源。
蘇翎大手一揮,說道:“這些都是你的,你自己算,除了適才所說,剩下的,布匹、瓷器等等傢什我都要,你看着裝滿便是。”
胡德昌一陣心算,爲難地說道:“那也用不完。”
蘇翎瞧了瞧胡德昌,說道:“那便記着賬上。記住,你給我我要的,我便給你你要的。”
胡德昌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不過,周青山卻還是有點疑問,便問道:“你那販鹽的朋友,哪兒來的這許多鹽?”
“私鹽啊?”胡德昌反倒覺得問的奇怪。“老哥未必不知私鹽這事?”
“知道一些,只是,有這麼多麼?”
胡德昌一笑,說道:“這私鹽從來都是官鹽的數倍。否則那些鹽場的人早就跑光了。”
蘇翎是知道這其中的情形的,官鹽不過是官面上的文章,也是鹽軍們納鹽的額數,私鹽卻完全是另外的數目,雖說這大頭落不到鹽軍們身上,可是貼補家用還是可以的。若是真的禁了私鹽,怕是每一戶鹽軍都活不下去,那些官老爺們也都少了多數養家銀子。
蘇翎說道:“就議到這裡,明日一早,就去鎮江堡。胡德昌,到了鎮江堡可就看你的了。”
胡德昌聞言看過去,卻見到兩道帶着殺氣的目光,心裡不由得一驚,開始擔心起鎮江堡的那些朋友們,是否能給他面子,將蘇翎所需一切都置備齊了。這個“家丁”可象是不好惹,但,想想銀子,胡德昌便站直了身子,指着口袋說:“那這個,我就搬了去?”
蘇翎點點頭,說道:“我還真怕你不敢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