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雙眼微眯,面帶笑意,這一邊說T踉蹌地向蘇翎走了幾步。此時其餘人等在蘇翎進屋時,便已束手站立,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這大名鼎鼎的遼東總兵官蘇翎面前,可不敢有絲毫怠慢。
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口中所說的朝廷封賞,蘇翎倒並未覺得意外,這倒是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根本就不在乎。按說朝廷既有封賞,便該在年前就下旨傳書,這哪兒有到了正月十五才知的道理?當然,此時朝廷上不合常理之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了,蘇翎幾乎從不去多想朝廷上的事情。
此刻見袁應泰渾身上下都透着醉意,連屋內尚有蘇翎不識之人似乎也忘了,蘇翎便略有不快。
“各位稍退,我與袁大人有要事商議!”蘇翎略一拱手,算是給了面子,不過,話裡卻是透着一股冷氣。
衆人一聽,俱都一怔,但隨即明白過來,也不敢說話,頃刻間便走得精光。
袁應泰這醉看來也不算太厲害,只是在衆人都走光了,才反應過來,略略定神,笑着說道:“走了也好。我與將軍共飲,也省得人多囉嗦。來,坐下說。”
蘇翎便尋張椅子坐下,與袁應泰面對而視。
“袁大人,你這是喝了多少?”蘇翎微微皺眉,說道:“我今日來,可的確有要事與大人商議的。”
大概是蘇翎的面色以及話裡都帶着的涼意,袁應泰稍稍清醒了些,便說道:“是有些醉了,不過,請將軍稍等。我去洗洗便可。”
“好,”蘇翎說道。
那袁應泰便起身出去,就在雪地裡喚來凝荷、綺梅,洗了把冷水,又讓端來醒酒湯,這纔再次回到屋裡,經這麼一折騰,顯然要清醒得多。適才那些屋內的人,此時都在門外侯着,既不敢進屋,卻也不敢離得太近。袁應泰便招呼着何丹旭給他們安置到旁邊的屋子,算是免了受凍的罪。
袁應泰回到屋內。對蘇翎說道:“今日元宵節。不免多喝了幾杯。將軍見諒!”
蘇翎搖搖頭。說道:“是我沒想到。早知如此。我該明日再來!這在軍中久了。倒是忘了過節一事。”
說話間。那綺梅、凝荷進來。分別給袁應泰、蘇翎斟上茶。便又退進裡屋去了。
蘇翎望着綺梅、凝荷地背影。微微皺眉。似乎在想着什麼。
“將軍。”袁應泰此時已經清醒。見蘇翎地模樣。便有了誤解。笑着說道:“這喜事可辦得風光?”
“還好。”蘇翎似乎心不在焉。這卻讓袁應泰更加確信自己猜得對了。
“新婚燕爾,倒沒想到將軍也真還捨得啊!”袁應泰笑着說道。
“哦”蘇翎這才明白袁應泰在想什麼,便立即說道:“袁大人,這我要說的,事關軍機,那兩人,大人還是請她們退出去的好。”
蘇翎往日與袁應泰商議大小事宜,從未提出過這般請求,這使得袁應泰微微吃驚,但旋即意識到,蘇翎所說,一定是非同小可。
“綺梅、凝荷!”袁應泰提高聲音叫道。
那綺梅、凝荷本就在裡屋側耳傾聽,準備一有招呼,便出來伺候,這下很快便走出來。
“你們去別的地方吧,”袁應泰說道:“讓那些人也一併出去,別這這院子裡待着。”
“是。”綺梅、凝荷雖然疑惑,但卻不敢詢問,答應着退了出去,不多時,便聽見那些人的腳步聲直接走向院外。
袁應泰這才笑着問道:“不知將軍所說何事?”
蘇翎卻沒有立即說事,而是反問道:“袁大人,適才那些,是什麼人?”
袁應泰一笑,說道:“那吳九奎你是認識的,有些是吳家的人,還有一些,是京城裡來的。”
“京城來的?”蘇翎疑惑,問道:“是朝廷派來的?”
“不是。”袁應泰笑着說道:“那幾人原便是遼東人氏,這回是帶着我的那些同鄉、同年的信回遼東的。”
蘇翎說道:“也是從遼東逃走的?”
“算是吧。”袁應泰說道:“有兩個是戰亂時走的,有幾個是原本便在京城裡住着的,只是家眷是那時過海去的京城。”
蘇翎一聽,便不再問,說道:“袁大人,我今日來,便是要告訴袁大人,這二月初一,我們可就要動手了。”
“哦?”袁應泰顯然吃了一驚。
這蘇翎管帶遼東軍馬,袁應泰雖早已不過問,但這定下如此準確的日子,卻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年前蘇翎還說要耐心等候努爾哈赤衰敗,這會兒怎麼就立刻定下日子了呢?
不過,袁應泰雖然吃驚,卻是沒有多問,在心裡反覆想了片刻,才問道:“遼陽這裡呢?”
蘇翎笑笑,說道:“這邊先不動,這打法我原給大人說過,這次倒是沒變。此事也準備了大半年了,倒也不需再多準備了。
我此來,便是讓大人心裡有數,這給朝廷的報捷文書,還是可以先寫上幾筆。”
袁應泰卻不像蘇翎那般說得輕鬆
細思量一會兒,才又說到:“適才我說了,朝廷這回)7|給了個都督同知的職銜,這可是正二品的武職了。與將軍相處日久,我也知道將軍並不看重這些。不過,這回朝廷算是補足了上次的漏洞。這都督同知,也不算小了。大明朝這武官能有這樣的封賞,也是不多的。”
蘇翎一笑,卻並不說話,顯然並不應和袁應泰的想法。
袁應泰接着說道:“但兵部行文也照舊在催問進兵方略以及收復之期。將軍這次用兵,倒正合了朝廷的意思。將軍,你看我這裡,如何迴文?”
蘇翎想了想,說道:“照實說便是。袁大人,這將努爾哈赤的八旗兵從山中逼出來的用意,還要請大人在文中闡述清楚,這些無需隱瞞,也得讓朝廷上的文武官員知道咱們這裡,可也有些方略可言,日後也少些囉嗦。”
袁應泰想了想,說道:“不如我請朝廷再發些賞賜銀子,附在文後,也給將軍做些調劑所用。”
蘇翎一笑,說道:“這個嘛,袁大人不妨多多益善。”
“好。”袁應泰也是笑着說道:“這我便自作主張了。”
蘇翎說道:“這出兵日子已定,袁大人只管坐鎮遼陽觀看便是。這二月裡,怕是要到中旬才能見個分曉。”
袁應泰說道:“這可只剩下十幾日了,將軍,還缺什麼,我這便奏請朝廷加急撥付。”
蘇翎笑道:“這目前倒是什麼都不缺了,倒是春耕時的耕牛,不知朝廷有沒有迴文?”
袁應泰說道:“有,說是三月初便撥付兩萬頭耕牛。眼下正在個府縣採辦。”
蘇翎說道:“那就太好了。這三月倒是剛剛趕上。”
袁應泰接着說道:“這樣吧,將軍這回擢升都督同知,我再奏請朝廷給將軍那些兄弟也封賞一些官職吧。這可是難得的機會。想來我以經略的名義上書,還是有把握的。”
蘇翎一笑,說道:“那我就替兄弟們謝謝袁大人了。大人也知道,這武職不過是拿些俸祿罷了,這若是在平日裡,算是不錯的獎賞,不過,這戰事上,不過是個名兒。我們兄弟都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倒是袁大人,這回朝廷沒給賞賜麼?”
袁應泰一聽,微微一嘆,說道:“按說這遼陽失而復得,能不處分,便是最大的獎賞了。這回我也不想別的。”
說着這裡,袁應泰稍稍壓低聲音,說道:“不瞞將軍,朝廷上已經有人要議處我的失陷瀋陽之罪,不過,上次的銀子,趕在年前送去了,這可是難說有沒有關係。總之我如今不盼賞賜,只求不罪便就好了。”
這說道上回蘇翎撥給袁應泰的銀子,這大老遠的運往京城,可不是一日之功,到了還是想了個變通的法子,由京城裡的徐熙墊付了,袁應泰只需寫信給京城的人,照單子送去便是。這在時間上,可是節省了不少。當然,趕在年前的這幾筆,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蘇翎一聽袁應泰提起這事,便問道:“那宮裡的人,辦了麼?”
“辦了。”袁應泰似乎不情願地說道:“將軍,這回的封賞,你說是不是與此有關?”
蘇翎一笑,說道:“我們但求無過,這有功,便算是意外之得吧。”
袁應泰想了想,說道:“我也疑心與此有關,但這可不是猜能猜得到的。若真是如此,這日後怕是得多多益善了。
”
蘇翎盯着袁應泰,好一會兒才說道:“袁大人,此事要換個法子去看纔好。”
袁應泰無奈地嘆道:“我也知道。這遇到將軍,我才明白,整天光是說話寫文,終是做不成任何事情,還得如將軍一樣,先做了再說的好。”
蘇翎一笑,說道:“袁大人,這以後送不送,我們倒是不必放在心上。就算那魏忠賢能一手遮天,到了遼東,也未必管用。還是照以往說的,我們只求別找我們麻煩便是。這朝廷上的紛爭,袁大人還是不參與的好。”
袁應泰搖搖頭,說道:“蘇將軍是武職,還不清楚這文官們的細處。這同鄉、同年,以及同爲老師門生,這些不過是個藉口,爲的便是能有個照應,這都是多少年積下的毛病,可不是我想不想參與的問題。”
蘇翎笑道:“袁大人,很多事不必想得太麻煩。只要袁大人願意留在遼東,我自有法子保證大人不受牽連。”
“有什麼法子?”袁應泰搖搖頭,說道:“一紙文書一下,我便得遵旨而行。蘇將軍,這銀子未必能保得平安。凡是能收銀子的人,這肚子可是填不飽的。”
蘇翎說道:“袁大人不必想的這般悲觀。凡事都沒有定數,袁大人若是信得過我,我們便攜手治理遼東,日後還有老大的一片疆土,等着我們去拓展,等我們將遼東辦得如同江南一般,這青史上,自然有袁大人的一筆。想想這些,袁大人,那朝廷上的那點兒事,還有多難?”
袁應泰一怔,按蘇翎的說法自然是不能同比,這心境不同,看問題自然也
。
“只是”袁應泰說道:“這事情總要自己找上門來,豈能是我不想便能左右的了的?”
蘇翎說道:“我說過了,只要袁大人願意與我一起幹,我便有法子保袁大人不受干擾。”
袁應泰將信將疑,雖然蘇翎將遼東完全扭轉了局勢,但蘇翎畢竟是武官,這朝廷上的事,未必都很清楚,但,蘇翎既然能創下奇蹟,爲何又不能做到這一點呢?袁應泰不信也得信。
袁應泰良久才答道:“我願與將軍攜手治理遼東。”
“好。”蘇翎笑道:“袁大人,你們文官做事做得久了,事事都要講規矩,不過,這回袁大人不妨也出一招奇兵,讓朝中大臣們都吃上一驚。”
“如何做?”袁應泰問道。
“袁大人可願到遼東定居?”蘇翎笑着問道,“這治理遼東說不定得花上幾十年的工夫。”
袁應泰一笑,說道:“我倒是不在乎那幾十年,但朝廷有定製,這爲官者不得在本籍任職,這將家眷接來倒是不難辦,但這定居之說,可就不一樣了。”
蘇翎笑道:“袁大人,這要的便是不一樣。似這等遼東偏遠之地,朝中有何官員願意定居於此?此事不正好明志?讓朝中知道袁大人治理遼東的決心?事情可往往都是這般定下的。別人越猜不到,這便越能掌握主動。”
袁應泰遲疑了下,說道:“我們袁家,在鳳翔一地,也算是世代祖居,這族人倒並不多,也就幾百畝薄田,我能在朝爲官,可也算是袁家少有之事了。這若是舉族遷來,倒也不難,只要朝廷許可,我便可以派人回去辦理此事。”
蘇翎笑道:“袁大人可要想好了,這遼東可是偏寒之地,你那些家眷,族人,能否願意?”
袁應泰笑道:“我不是說了?這袁家世代能做官者,唯我一人而已。族人至多不過捨不得那些田,這遼陽城外的地,可要比我家鄉的要好。鳳翔一地,說起來還比不上遼東,乾旱缺水,一年之中可是常見的。”
蘇翎點點頭,說道:“袁大人,這地的事,倒是簡單。只要袁家族人願意遷來,這遼陽附近的地,翻倍撥給。袁大人,這若是還能帶來更多的人口,我可是要謝謝袁家族人了。”
袁應泰一怔,想了想,說道:“蘇將軍打得是增加遼東人口的主意?”
“對,”蘇翎笑道:“這遼東雖然偏冷,可能墾殖的土地還有不少,就算當今遼東的人口過百萬,但再翻三倍,也是不夠的。袁大人,你要想想日後我們可是要往海西、東海一帶擴展的。
這沒人,可就什麼都做不了。”
袁應泰說道:“蘇將軍的意思,是讓我們袁家帶個頭?”
“算是吧。”蘇翎笑道:“這本來只是說袁大人一家的,若是能帶頭,自然更好。”
袁應泰想了想,說道:“鳳翔本地,常年都有流民,若是能遷來遼東,當然是兩全其美的主意。不過,這千里迢迢的,我一家來還算容易,若要遷移流民,可是難上加難啊。”
蘇翎搖搖頭,說道:“袁大人,我們做事,不能光看到難處,只要有好處的事情,總能想出法子去做。這流民之事,我們可以日後再細細商議,袁大人,若真是袁家一族能夠遷移至此,你可知道有何意義?”
袁應泰搖搖頭,說道:“請將軍明述。”
蘇翎說道:“袁大人是身在其中而已。袁大人,你想想,這以往遷往遼東的,都是什麼人?”
袁應泰自然清楚,說道:“獲罪充軍,謫發降貶之人。”
“對啊,”蘇翎笑道:“這若是袁大人一族遷來,人們會不會對遼東改變看法?”
袁應泰恍然,說道:“蘇將軍,你這是既要招人口,也要招人才?”
“對。”蘇翎笑道:“這人手的問題,與人口問題一樣。這事可是要做上很多年才能算有效果。袁大人可要好好帶個頭了。以袁大人的名氣,這跟隨之人,必然不會少。”
袁應泰搖搖頭,說道:“我哪裡有什麼名氣?不過是這回與將軍一起沾光罷了。”
蘇翎說道:“袁大人不必過謙,這如何與朝廷說話,袁大人還要好好琢磨一下。這事便是牽扯到治理遼東上來。袁大人不妨這次便附在文後,與遼事相關之事,眼下朝廷大概都會準了的。”
袁應泰一笑,說道:“蘇將軍這話可是說準了。我今日便就動筆,將軍看還需要什麼?乾脆便伸手伸的長些,多要些糧餉也好。”
蘇翎笑道:“袁大人斟酌便是。這多多益善嘛,不過,袁大人也估算一下,看朝廷還拿得出什麼不?別要得太多,讓朝廷心慌。”
袁應泰搖搖頭,說道:“蘇將軍,這要得越多,朝廷心慌才能更好辦事。”
蘇翎一怔,旋即笑道:“袁大人高見!這點我倒是沒往那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