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八旗兵由八旗均分組成,這一點尤其令人疑惑。
按說八旗兵都是從各旗下屬牛錄中抽調而來,且也只是給自己本旗旗主的隊伍使用,除了努爾哈赤能夠任意調動之外,其餘各旗均無法指揮別旗人馬。那麼這五千兵馬的八旗兵,要麼是努爾哈赤下令調遣的,要麼,便是八旗旗主一起下令抽調出來的人馬。可若是努爾哈赤調遣的,又怎麼會弄出個八旗均分的樣子?這不是麻煩麼?指令一部八旗兵馬駐守瀋陽不是簡單易行麼?難道努爾哈赤還有別的什麼意圖?
對這一點,蘇翎一時還想不明白。這在以往任何一次八旗兵馬的調動中,也是從未有過的現象,此時又在判斷遼陽攻守的節骨眼上,不能不讓蘇翎倍感疑惑。
鍾維澤沒有回答蘇翎的問話,這個消息是他屬下的哨探帶回的,人也是其挑選出來的。對消息的準確度,鍾維澤是確信無疑,但對於蘇翎要問的,卻是想不出一個頭緒。
這時,在一旁聽了許久的韓光欣欲言又止,一幅想說不敢說的神情。蘇翎倒一時沒有發現,鍾維澤見了,便示意蘇翎向韓光欣看去。
“怎麼?你有什麼想法?儘管說便是。”蘇翎問道。
第一次發言,韓光欣還是很小心,說道:“將軍,聽說那建奴的八旗,都是由其兒子管帶,這可是屬實?”
對於這個問話,蘇翎還有耐心,說道:“大致上是如此吧。那八旗旗主,眼下也都算是都屬於其兒子的。至於最初,此時也不必多說了。”
那韓光欣眨眨眼睛,繼續說道:“將軍,屬下認識一位朋友。其執掌祖業,自己也經營了幾十年,攢下不少家產。後來染病在牀,不能再打理家業,便想將家業轉給自己兒子主掌。這按說是該給長子繼承家業。可這個長子一心想進學科考,儘管屢試不中,但仍癡心不改,對其父的產業毫無興趣。而我這位朋友一共有五個兒子,這給長子吧,肯定要將產業敗光,可給其餘哪兒兒子主掌。勢必也無法名正言順。”
韓光欣此時講起了故事,蘇翎與鍾維澤開始還耐着性子,但漸漸地便有些不耐煩了,那鍾維澤更是顯現在臉上了。
韓光欣連忙結尾,繼續說道:“所以,我這位朋友最後便將家產一分六份,平均劃分。是否敗家。全看他們自己了。”
蘇翎與鍾維澤一聽這乍然而止地故事。稍稍一怔。隨後。蘇翎看向韓光欣。說道:“你地意思。7Z小說?這八旗是被分成八隊地?”
韓光欣連忙說道:“將軍。屬下不敢亂說。這都是猜測。若當真是八個兒子。這產業不好劃分地話。這家業必定是要敗地。我那朋友便是如此。家產分過之後。很快便一敗塗地。如今在遼東。連名字都不爲人知曉。”
從這個角度上去推測。也難得韓光欣敢說敢講。儘管這聽起來有些扯得遠了。但這個態度。還是值得肯定。
蘇翎笑着說道:“嗯。也算是一個新想法。”
蘇翎心中真實地想法。是這韓光欣地新角度想地結果。算是一個好兆頭。這與適才鍾維澤地一番估測。正好能聯繫起來。這說明努爾哈赤當真有些老態。既然不能當機立斷揮兵反擊。反而採取一味堅守瀋陽地策略。這份心思可是暮氣十足了。
這一點。再加上李永芳打聽到地努爾哈赤地傳聞。這說不定努爾哈赤可真是病得不行了。那八旗也未必便是努爾哈赤妥協地結果。努爾哈赤地八個兒子。也能妥協出這樣地一個決定。
這個推測雖然還得花很多功夫才能得到確實,但這個想法在心理上,已經使得蘇翎傾向於結果了。
想到這裡,蘇翎精神爲之一振,說道:“韓光欣,你來寫一道文書,發往遼陽城外各營人馬。”
“是。”韓光欣連忙回到桌子邊坐下,提筆沾墨,等待蘇翎口述。“命:各營備戰,收拾兵馬、器械,廣佈哨探,隨時聽命殺敵。”
蘇翎只是簡單下達一份軍令,也就是給各營一個緊張的考覈,看看這幫明軍到底會如何表現。隨後,韓光欣又出去讓那些書吏們一式幾份,加蓋徵夷將軍大印,隨即發往城外各營主官之處。
“我去面見袁應泰袁大人,李永芳若是到了,直接去經略行轅。”蘇翎對鍾維澤交待。
“是。”鍾維澤答道。
說完,蘇翎便率領護衛們,上馬直奔遼東經略袁應泰的府衙而去。
到了袁應泰地府衙,卻只有何丹旭一人在,說是袁大人去巡視他的虎旅軍去了。
何丹旭便連忙命人前去尋袁應泰袁大人,說是蘇將軍有要事相商,請袁大人回府。
這邊何丹旭便請蘇翎坐在前廳等候,這上茶自然是有的,另外,還給蘇翎端上一份麪點。7Z小說?這早上說了許久,卻還真有些餓了。蘇翎當下也不客氣,伸手便取了一塊,塞進嘴裡。味道還不錯,略略帶甜,蘇翎便連吃幾口,將一盤子麪點都吃了下去。這到底是文官出身,享受可是本能,這遼事稍稍有些寬心,這些糕點便已有人給製備了。
蘇翎吃完,何丹旭有遞上一塊熱呼呼的手帕,給蘇翎淨手。蘇翎接過,看着何丹旭,笑着問道:“你一直這麼伺候袁大人的?”
“是。”何丹旭帶着謹慎的笑意答道。“小的跟這袁大人也有不少年頭了,一向如此。”
蘇翎看着何丹旭地笑臉,卻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在千山堡,幾乎所有地百姓都是類似的出身,彼此間相差不大,就算是原來出身大戶人家的,如同陳芷雲這樣的出身,也因各自不同的經歷。最終流落到千山堡的羣山之中謀生。所以,蘇翎講述地關於沒有奴僕,大家每個人都有平等生存的機會時,自然是贏得了幾乎所有人地嚮往與支持。這也是蘇翎僅憑那十幾個兄弟,最終能掌控千山堡地最主要的基礎。
蘇翎帶隊將繳獲所得。以及與胡德昌商隊貿易所得,均分給那些原本一無所有地百姓、士兵,而那些辛勤墾殖出來的農田產出,也大部分上繳成爲公糧。還有那數之不盡地毛皮、山珍,以及更爲貴重的人蔘,也都不是按山外的價值予以覈算,幾乎全都算是免費地交由胡德昌的商隊拿去貿易。在千山堡那一帶。也當真沒有奴僕,就算日後連勝的結果,也沒有多少人家能夠比鄰居過得更好。而那些管事們,除了分得一定地口糧、銀兩之外,也沒有更多的高於一般百姓。這算是屬於蘇翎開創的一片天地。
但隨後,到了寬甸之後,情形便開始變化。蘇翎的那些規矩倒是沒有破壞。但是關於奴僕的辦法,卻連有些自己便是奴僕的人,都不願聽從。蘇翎因一直忙於軍務,這些事情大都由胡顯成處置,也未多過問。胡顯成也未向蘇翎提過這中間有什麼不妥。蘇翎心中只大致有個印象而已。
不過,此時看到何丹旭的那張笑臉,蘇翎才恍然明白。這當不當奴僕,固然有其被逼迫、無奈地一面。但也有主動投靠。附身爲奴地人。對於這些人,依附主人。不僅能夠吃穿不愁,甚至也能得到一定的權利、銀子。如眼前這位何丹旭。若不是投身於袁應泰的名下,放在人羣之中是連個影子都找不到,如何能有今日這般情形?不說蘇翎送給其的賞銀,恐怕平日裡袁應泰的打賞便有不少,而那些欲鑽營袁應泰袁大人路子的官員們,少說也要給這位袁大人的心腹親隨一些打點銀子。
這難道不比其作爲一個自由人強?蘇翎此時才明白自己定下的規矩,過於憑空想象了。蘇翎想要地,是每一人可以自由選擇自己謀生地方式,與生存的權利,這些話雖然不一定能被人聽懂,但蘇翎在千山堡還是做到了這一點。但,蘇翎此時明白地是,選擇做奴僕,也是一個人的自由,就如何丹旭,怎麼看也不像是被人逼迫而至地,倒反而十分享受。
關於奴僕的規矩,便由這一刻發生微妙的變化。蘇翎仍然要給奴僕變成自由百姓的機會,但對於自願成爲大戶人家的奴僕的,便不再幹涉。此時,蘇翎更想起在昔日攻佔鎮江李家堡寨後的那些婢女。對於那些無法耕種農田謀生的女子,恐怕也是選擇了一天最適合自己的路子走。這個時候,大明朝所有的大戶人家裡,做一個小妾,甚至做一個大戶人家小姐的貼身奴婢,也要比一般農家的女孩子好上百倍。蘇翎已經開始理解那些打死不願種地的女孩子的想法,雖然顯得怕過得辛苦,但也情有可原。
想到這裡,蘇翎暗暗決定,等與袁應泰商議完畢,便回去給胡顯成寫一封長信,將適才的想法都說給胡顯成聽聽,讓胡顯成去定出更爲妥當的規矩。
蘇翎此時並未想到,這個偶然間的轉變,給其帶來多少好處。這些改變,要在數年之後,纔會顯現出效果。而整個遼東,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反對蘇翎的人。
蘇翎尤自坐在椅子上出神,那何丹旭也不敢打擾,默默地站在一旁侯立着。
那袁應泰袁大人足足有半個時辰,才自城外的軍營中返回。
自從蘇翎決定爲其重組虎旅軍,袁大人雖說對上次遼陽之戰心有餘悸,尤其是對虎旅軍最後的潰散實在傷心,但還是鼓起信心,要在自己手上掌握一支真正的軍隊。儘管袁應泰對蘇翎所管帶的士兵隊伍分外佩服,這羨慕之餘,也未免有幾分暗中比試的味道,至少,袁應泰也要訓練出一部能看得過去,最好能一戰的軍旅。這其中多少也帶有對遼陽失陷的彌補心態,重振整個大明的軍伍,袁應泰可不敢想象,但重振虎旅軍,把握還是相當大的,再說,這虎旅軍的餉銀,不是還在自己手上麼?
當然,在看到蘇翎派出數隊黑甲騎兵,在城外各營爲其招募到的士卒時,袁應泰更是興奮。黑甲騎兵們挑選的人選,自然比袁應泰當初只是懸賞來的可靠、細緻,不僅刀馬嫺熟,弓箭也是要十中七八的,才能入選。當然最後實在挑不出了,且那些武官們的家丁也不好奪人之愛,便稍稍降低了標準。
這樣,蘇翎便爲袁應泰挑選出三千人,仍然沿用虎旅軍之名。袁應泰也爲此張布榜文與軍營之中,給餉銀每月二兩,斬首敵人一級首級的,另賞五兩。條件卻是不多,只要按照蘇翎的軍規軍紀執行,便可。這使得虎旅軍的士卒們分外聽話,袁應泰並未去過幾次虎旅軍的營地,卻也能每次發令,而令出入如山,徹底地得到執行。
袁應泰是故每日都要到軍營中去待上幾個時辰,若不是還有衆多公務要辦理,袁應泰大可如一個遊擊將軍般地泡在營地不走。
袁應泰返回行轅,一身是汗,看樣子像是也參與了一回操練。
“袁大人,”蘇翎說道,“虎旅軍如何?”
“好,好好。”袁應泰連說了三聲,以示滿意。“若是時間足夠,我們整訓出三萬這樣的人馬,便足以與八旗兵對陣。”
剛說完,大概是袁應泰隨即聯想到蘇翎的策略,這哪兒還有多少時間訓練新的虎旅軍?只要努爾哈赤一來,這整個遼陽便要全數撤走。想到這裡,袁應泰面色一緊,連忙問道:“蘇將軍,未必是努爾哈赤來了?”
“不是。”蘇翎很欣賞袁應泰適才說道虎旅軍時的表情,便說道:“袁大人,不是努爾哈赤來了,而是你的虎旅軍,可以有更多的時間訓練了。”
“哦?”袁應泰忙問,“此話怎講?”
蘇翎便緩緩就早上的消息給袁應泰講述了一遍,並將一些估測結果,也一併告訴了袁應泰,其中,便有關於這
“勢”的一部分。這“勢”字,對於袁應泰的這樣的文官來說,可是不陌生,或者說文官們擅長的,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只不過不是用在軍事上罷了。
“那麼......”袁應泰遲疑地問道,“這遼陽可以住下了?”
蘇翎也猶豫了一下,纔回答道:“再等等消息吧,若是按目前來看,還是可以多住一陣子。”
“那就好。”袁應泰沒有多說,能夠讓蘇翎這般改口,已經算是不錯了,至少與袁應泰期望的走近了一步。但袁應泰也知道,這個策略關係到數萬人的生死,是不會僅憑一個消息,便徹底改變。
正在這時,何丹旭進來稟報:“蘇將軍,外面有個叫李永芳的求見。”
蘇翎一聽,急忙說道:“叫他進來。”何丹旭出去傳令。
蘇翎轉頭對袁應泰說道:“大人,這消息以來,咱們便可定下遼陽的去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