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溫度更高了,太陽炙烤着大地,沒有一絲風,整座城市像個大蒸籠,顧小石感覺自己快被要蒸熟了。
電瓶車是借的,被撞翻之後,輪子有點問題,需要找個修車師傅幫忙看看,打了個電話到公司請假,顧小石晃晃悠悠地騎着,心中思緒萬千,只覺之前發生的事,簡直匪夷所思,那位漢克斯先生和後來見到的姓藤原的島國女孩兒,似乎都不普通,外貌姑且不論,單就那氣質,和平日裡打交道的人完全不同,哪裡不同?顧小石說不上來,反正和自己不是一類。
今天是個什麼日子?只是去送份外賣,卻被人拉着做題,一不小心,居然合格了,還讓自己出國讀書,這也罷了,一切免費?附帶獎學金?這算什麼?
顧小石使勁搖晃着腦袋,反覆告誡自己不要多想,都是虛幻,還是老老實實送餐吧。
顧小石是個孤兒,被養父在貨車車廂裡撿到。記得那是新千年元旦凌晨,養父開車拉着一大箱卵石連夜返回,剛到工地,正準備卸完貨回家,突然聽到車廂裡傳來一陣嬰兒的哭啼聲,當時嚇了一大跳,寒冷的冬夜裡,怎會有嬰兒哭聲?莫不是遇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養父和幾個工友壯起膽子爬上車廂,在石頭堆裡找到一個襁褓,襁褓裡裹着一個初生嬰兒,嘴皮已被凍烏,或是剛出生就離開了母親的懷抱,又或是飢餓難耐,正不停哭鬧着。養父輕輕抱起襁褓,在嬰兒額頭上一摸,滾燙一片,正發着高燒,趕緊送往醫院,並立刻報警。
一番搶救,終於無恙,醫生說嬰兒的命真大,能活下來算是奇蹟。接下來的三天,警察根據養父提供的線索展開調查,貨車回程路線上的所有派出所,均未接到人口失蹤報案,只能認定爲棄嬰,並打算送去市孤兒院。彼時養父養母結婚已久,卻一直沒能懷上孩子,眼見年歲已過三十,二人細細商計,決定收養這個棄嬰。
養父是個退伍軍人,轉業後被分配到廠裡保衛科,經人介紹認識了同在廠裡上班的養母,繼而組建了家庭。時間倒退二十年,廠子曾經風光一時,是本地的明星企業,只可惜沒能跟上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步伐,逐漸走向衰敗,終於面臨倒閉,職工被買斷工齡下崗,養父只得外出謀生。
養父在部隊裡是駕駛員,開的是解放牌大卡,技術過硬,在外幫一位建築老闆開車拉貨,辛苦了一些,但好在收入不錯,一家人倒也豐衣足食。十四歲之前的顧小石是快樂幸福的,成績優秀,雙親疼愛,養母剛剛懷上了孩子,預產期就在兩個月後,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養父卻在一次事故中,翻車墜江,屍骨都未能尋回。
突如其來的悲劇,瞬間破壞了這個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養母當即昏迷,送往醫院搶救,打擊太大,加之又是孕婦,差點沒能救回。在醫院裡住了兩月,產下一個女嬰,天幸母女平安,只是,家裡的積蓄被花得七七八八,養母沒有工作,坐吃山空肯定不行,花點錢託人找關係,在住房外牆上打了個洞,開了一間小雜貨鋪,以此爲生。
或是上天的“惡作劇”還沒結束,在顧小石年滿十六歲時,又發生了一件事。
那是元旦假期後的第一個工作日,顧小石拿着戶口本去辦理居民身份證,不經意間看到戶口本里夾着一張紙條,打開一看,卻是一張認養申請書。倉促讀完,頓時呆若木雞,認養申請書裡的棄嬰是自己嗎?我是孤兒?不是爸媽親生的?
顧小石帶着一連串的疑問,回家詢問養母,養母當即掩面哭泣,她很後悔,養父去世之後,一直處於悲痛傷心之中,早已忘了戶口本里夾着紙條的事,今天一不留神交給了顧小石,被他發現。看到養母的反應,顧小石明白了,一切都是真的,他就是那個棄嬰,一個沒人要的孤兒!
悲傷的情緒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曾淡去,顧小石獨自出門,在大江邊呆坐一宿,他想過離家出走,去找尋親生父母,問問他們爲什麼不要自己。東方泛白,顧小石起身回家,他不能那麼自私,家裡的條件不好,妹妹還那麼小……
這是他的家,從小長大的地方,有過歡笑,有過淚水,雖然不幸,但那些曾經的美好記憶徘徊在腦海之中,終此一生,難以忘懷!對,這是自己的家,家裡需要他,他也需要這個家!
時間在流逝,顧小石已滿十八歲了,此刻正是暑假,高考結束,成績未知,對他來說,或許已不那麼重要,他有想過是否繼續讀書,又或是去找個工作,爲家裡減輕負擔,可是,在這個本科文憑遍地都是,碩士博士一抓一把的時代,一個高中畢業生,又能做些什麼呢?
做個小白領?對不起,人力資源部的工作人員一定會說,我們公司最低招聘要求是全日制本科畢業生……
和養父一樣,去幫人開車拉貨?車倒是會開,小時後沒少在養父的車上折騰過,可惜沒有駕照,也沒有駕駛經驗,誰敢無證駕駛?去學個駕校,拿本駕照?現在駕校的價格可不便宜,連學帶考試,好幾大千元,比一家人一個月的生活費還多……
能做什麼呢?顧小石唯一的強項就是身體好,特別好!除了出生時那次,自小就再沒生過病,感冒發燒都沒,大冬天裡也不畏寒,一件單衣足以過完。顧小石有兩個小秘密,從來不敢跟人提及,哪怕是養父養母,也不敢開口,他怕被人知道後,說他是怪物!
第一個小秘密是,從小大大,身體上受過的傷,莫名其妙好得很快,快得難以置信!
第一次發現是在小學時候,跟同學打架,被打破額頭,流了不少血,顧小石不敢告訴老師,悄悄去廁所沖洗,上課後經人揭發,老師檢查傷口,卻什麼也沒發現,只能不了了之。後來做飯切菜被刀劃破手指,又或是磕磕碰碰,那些傷口幾乎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連最細微的疤痕都沒留下,這還得了!顧小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體有什麼毛病,又不敢告訴別人,長此以往,似乎一切正常,慢慢的,也就沒有那麼在意了。
第二個小秘密是,顧小石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精神問題!
顧小石經常發呆,莫名其妙發呆!沒有固定發呆時間和地點,上課會發呆,下課會發呆,甚至於走在路上,偶爾也會盯着一棵樹一朵花發呆,無法解釋,反正不定時就會出現這種狀況。更嚴重的是,最近一年來,偶爾感覺到腦袋裡特別混亂,時而躁動,時而靜謐。躁動時,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識海里亂竄,完全不受控制;靜謐時,卻又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種奇異的狀態,甚至是醒着做夢……
這就是顧小石,一個奇怪的普通人。
嚴格意義上講,顧小石屬於一位新時代的“三無男人”——無臉、無錢、無未來!
顧小石身材不錯,身高178,體重135,略微消瘦,長相一般般,完全談不上帥氣英俊,除了那雙明亮的眼睛之外,其餘五官湊在一起,勉強看得過去,養父去世之後,爲生活所迫,顧小石几乎沒笑過,眉宇之間總有一抹憂鬱,似乎難以釋懷。
總聽人說,男人可以不帥,但不能沒錢。顧小石不僅不帥,更沒錢。生活的擔子沉重,終日裡奔波勞碌,收入卻依然微薄。未來,這個詞對顧小石而言,近乎於一種奢侈。未來是什麼?未來在哪裡?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有多無奈?顧小石不知道,但他很想去看看,去試試,哪怕最終一事無成,回到原點,但至少證明自己曾經活過!
不曾擁有的東西,遠不止“三無”這麼簡單,無車無房無存款,無工作無女友,甚至連爹都沒有!都說這是個拼爹的年代,親父棄而不顧,養父不幸離世,拼什麼?
顧小石騎着他的電瓶車,思考着他的人生,他很迷茫,他找不到方向……
今天的事對顧小石來說,實在太過離奇,也許只是一場幻夢,又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多,但他不想就這麼放棄,他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哪怕僅僅是一抹微光,他也想試試,有希望終歸是好的。
所以,顧小石停下了電瓶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他要請教一下“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