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二月二,龍擡頭,風雪夜,長江邊,赤壁山,一人一騎。
人,是梅千重,騎,當然不是馬,這年頭,騎着馬上街,是不允許的,那絕對牛氣,遠比坐在勞斯萊斯中拉風。
是夜,梅千重微醉,開着一輛黑色進口大切諾基,奔馳在漫天風雪之中。年關之前,梅千重偶然獲悉一名長久以來一直在追尋的魔族之行蹤,便一路跟隨而去,豈料那名魔族甚是狡猾,東躲西藏,幾次都差點失了行跡。梅千重耐着性子,終於在年後某日將之斬殺,夙願了卻,心下甚喜,順路去到滬上看望一位老友,舊友重逢自是歡欣,終日裡下棋喝酒論劍,這一耽擱便是月餘,直至龍頭節。
東方獵魔界,對於舊曆春節不是十分看重,只因成家的僅是少數,大多在外飄零,卓然一身。反倒是龍頭節,被隱喻爲神龍擡頭之日,驅盡邪魔。是故,獨身之人,便喜三五成羣,聚在一起痛飲一番。於今日正午,梅千重和老友對飲數十杯,老友不甚酒力,叫來子女一併陪酒。梅千重天賦異稟,千杯不醉,喝翻了這一家子,縱聲大笑,留下三個大字“我走了”,獨自離去。
梅千重生得濃眉大眼,身高臂長,相貌堂堂,一張國字臉,留有微須,頗有些粗獷。都說獵魔人的年齡最不好猜,只因體內的魔抗因子爲身體帶來了久長的青春,含量越高,體質越好,巔峰期就保持得更久。梅千重看上去不過三十來許,實已年歲近百。二十八歲出道,縱橫天下數十年,罕逢敵手,爲當世公認的東方五大絕頂獵魔人,死在劍下的魔族不計其數,又因他的足跡遍佈於神州南方,故人送外號“南千重”。
這一次的目的地是藏區,駕車數千公里,只爲赴約。一路沿江而上,從午後算起,已然將近十個鐘頭。入夜時分,天上忽然飄起大雪,瞬間一片銀白。黑色大切諾基在山間行駛着,偶能看見滾滾東去的大江,雪夜、羣山、大江,交相輝映,在這天地間無拘無束地奔馳着,本就是一樁美事。
不知不覺中,已然來到赤壁山下,梅千重隨意找了個空地停車,打開後備箱,裡面堆着十幾箱好酒,滬上那位老友知他就好這口,送了不少,盡皆是些高度數的神州名酒。梅千重拎起一瓶茅臺,揹負長劍,向赤壁山頂奔去。
梅千重拔足狂奔,只一小會兒,便已到達山頂,尋了塊大石,隨意坐下,打開瓶蓋,一股酒香撲鼻而來,仰頭就是一番狂灌,足足飲下半瓶,高呼一聲:“痛快!”
身處於山頂之上,腳下是波瀾壯闊的大江,遙想當年三國大戰,梅千重朗聲唸到:“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這首詞是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不過梅千重最喜歡的還是下面的這句:“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緬懷古人,這是何等壯懷激烈!唸到此處,梅千重來了興致,站起身來,一口飲完瓶中酒,扔掉酒瓶,拔出長劍,於漫天風雪之中,隨意揮舞,此生宏願,便是仗劍江湖,斬盡魔族。
長劍舞得越來越快,眼睛卻越來越亮,一套劍術舞完,收劍佇立於山石之上,梅千重縱聲長嘯,說不出得暢快。正準備下山,卻被極遠處幾道亮光吸引,凝神望去,那是汽車大燈,不止一輛。又過片刻,更近了,一共三輛車,後面兩輛離得很近,但距第一輛卻有點距離,似乎是在追逐着。三車的速度顯然不慢,沿着山下公路,正向這邊駛來。梅千重頗有些意外,此時已是深夜,又逢大雪,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以這種速度奔馳,似乎有點不尋常。轉念間,幾輛車已接近山腳,突然一陣巨響傳來,像是高速行駛的汽車撞到了什麼物事。
梅千重越想越覺得不對,決定過去看看,跳下山石,往聲響傳來的方向奔去。以他的腳力,只一小會兒,便來到事發地點,尋了個隱蔽之處,定睛看去。
這是一個急彎,一輛SUV撞到山壁,車前身已經彎曲,引擎蓋崩開,冒着白煙;另外兩輛車停在一旁,五名黑衣***在那裡,地上匍匐着一道身形,看不清是男是女。
梅千重的隱匿功夫了得,那幾人自是無法發現,只聽其中一人說道:“博士,你這是何苦,我們幾兄弟只是奉長老之命,請你回去,又不會傷害到你。”
地上那道身形,扭動了一下,緩緩擡起頭來,一張臉上滿是血跡,混雜着因大雪而溼潤的泥土,實難看清容貌,只能依稀辨別出,那是一名男子。
只聽地上那名男子斷斷續續說道:“不,就算……就算是死……死也不跟……你們回去……”
“何必呢?長老說了,只要你回去繼續研究,其餘的一概既往不咎。”黑衣男人又道。
“告……告訴它……別再…….別再癡心妄想,我……我絕不會,我……我已經犯錯,不……不能再……再錯了……”
“千萬別不識好歹啊!”黑衣男人陰笑道:“這大半夜的,害得兄弟們追出好幾百公里,總不能兩手空空,回去也無法跟長老交代吧!”
地上的男子沒有答話,不住地顫抖着,顯是受傷不輕。
“博士,兄弟們對你客氣,那是因爲你在幫助我族,你真以爲這個項目缺了你就不行了?哼哼,你們倒是厲害,居然還生了個賤種,想必是那個賤人剛剛臨盆,身體虛弱走不掉,才讓你抱着孩子逃命的吧?實話告訴你,那個賤人已經被長老下令處決了,天涯海角,你能跑到哪裡去?你看,你的小賤種也活不長了,不如抱着孩子跟我們回去吧,你和他都還有救。”黑衣男人又道。
“可……可憐的……孩子,我……我對……對不起你,你……你原諒……原諒爸爸吧……”地上的男子痛苦地**道。
“執迷不悟!看來你是一心求死了!也罷,那份資料在哪裡?”
“我……銷……銷燬了……”
“是嗎?別以爲我不知道,那是你和賤人的心血,你捨得銷燬?研究室裡少了一塊硬盤,是你把所有的資料拷貝上去,偷偷帶走的吧?嘿嘿嘿,能放在哪裡呢?車上?一定是了,隨身攜帶纔是最安全的,去找找!”黑衣男人對其他人說道。
另外幾人在撞毀的SUV中東翻西找,片刻之後,一人手上拿着一塊電腦硬盤,另一人抱着一個襁褓,雙雙遞給方纔說話的黑衣男人。
“博士,還有什麼遺言嗎?東西在這裡,你已經失去價值,可以去死了!”黑衣男人稍稍撥開襁褓看了看,繼續說道:“真是可憐的孩子,死,對剛剛降臨到這個世上的你,或許纔是最好的歸宿,說吧,博士,你想這個賤種怎麼死?”
“你……你們魔……魔族……魔族必亡!”地上的男子,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
“哈哈哈!”黑衣男人大笑,又道:“是嗎?說不定你們的研究,在將來對我族有着巨大的幫助呢!還要感謝你們!至於這個孩子,呃……那便賞他個全屍吧,你看水葬如何?大江就在百米開外,我保證,以我的臂力,能準確地將他扔到江水裡!”
地上的男子噴出一口鮮血,死盯着黑衣男人手中的襁褓,掙扎着說道:“就……就是做……做鬼也……也不放過你們……”
“是嗎?那請你看仔細了,美妙的拋物線,可惜以你們人類的聽力,是聽不到那麼遠傳來的落水聲了。”說罷,手臂彎曲,下一刻,就會將襁褓拋出……
便在此時,只聽一聲大喝:“拿命來!”
一道人影從側面撲來,幾乎和那一聲大喝,同時而至。
梅千重在一旁聽了半晌,大致明白了狀況。地上那人,是魔族的叛徒,之前一直在幫魔族做事,後來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怎地,背叛了它們。同時,又和一個女人生了小孩,於小孩誕生之日,被魔族尋到,女人來不及逃命,便讓男人帶着孩子先走,結果被一路追到此處。姑且不論男人助紂爲虐,是否該死,但這幼小的生命卻是無辜的,不應該有着這樣的命運。梅千重一生,嫉魔如仇,此時此刻,再不出手,更待何時?
梅千重合身撲上,一聲大喝,旨在擾亂對手,救下魔族手中的嬰兒。那黑衣魔族眼見一人撲來,身形迅捷,自己一手拿着電腦硬盤,一手抱着襁褓,相比之下,襁褓裡的嬰兒,無足輕重,本能地扔下襁褓,騰出一隻手來,取出兵刃,一邊閃躲,一邊格擋。
梅千重最擔心的便是那魔族拿襁褓來作擋箭牌,孩子被扔到地上,雖然摔了一下,但那襁褓甚是厚實,想來並無大礙,這下可好,魔族手中再無自己顧忌之物,當可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