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那爛陀寺
段小三心裡極苦。
他茫然地走回到剛纔所躺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他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來。
自詡“情聖”的李真珍早就回到拉妮身邊獻殷勤去了。王玄策倒是陪着他一起坐了下來。
“這事我早就想跟你說了。”王玄策遞給一團米飯。白米飯。
段小三接過白米飯,塞進嘴裡。肚子雖餓,但已如同嚼蠟一般。
“天竺國等級森嚴,歷來講究身份地位,婚姻之事更是要求宗教信仰一致,而你作爲大唐子民,風俗信仰完全不一樣,你們如果在一起,恐怕會……”
段小三明白王玄策後面的話。其實他一直也在這段感情中左右徘徊,可感情這東西,並不是隨着自己的意志轉移。喜歡誰,什麼時候喜歡,都是個未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與天竺國的公主,就算是一個落難的公主,亦是完全不匹配,在基摩村完成與室利的婚禮,那時他也覺得這只不過是一個權宜之計,只是爲了救蔣師仁而已。可沒想到後來的發展,有些出人意料,在他的心裡,似乎留出了室利的空間,在閒暇之餘,只要一想起室利,心頭便會涌現一陣甜蜜。這種感覺讓他很充實,很幸福。
在喜增到來之前,他覺得他和室利的關係,可以一直這樣維持下去。可是喜增就如同一盆冷水,直接當頭澆了下來。在這大半天時間裡,只要他看到喜增和室利有說有笑的樣子,他就感覺一陣的心痛。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還是對這樣的感情還是有所剋制。只不過感情的發展,並不是能如他所願,反而更是如同肥沃土壤之上的花草,野蠻生長。
在李真珍的鼓動下,他鼓足了勇氣。可是,剛纔那一幕,他們卿卿我我的一幕,那喜增倨傲的神態,目空一切的眼神,不可一世的語氣,都深深地刺痛了他。
“她註定是天竺國的人,可以在曲女城,也可以在摩縷加波。但你不同。你的根在大唐,在長安城下,你們的相遇相交,或許是緣份,但離開亦是天命所爲。天道,有緣千里一線牽,無緣對面不相識。你們的緣份,或許就在此結束。”
“所以,天命不可違,早捨棄,早輕鬆。”王玄策拍了拍段小三的肩膀,又嘆了一口氣,走回篝火邊。“好好再想想,這對你,對她,都是有利無害。”
感情出了問題,別人的安慰和勸說,只是外部的力量,至於能不能走得出感情的困境,還得靠本人。
早捨棄,早輕鬆。段小三嘴裡喃喃着,兩頰的咬動肌在一下一下顫動。也許吧,這本是一場無結果的感情,從一開始就看不到結局。他微微仰頭,面向潔白如玉的銀月,緩緩閉上眼睛。
兩顆豆大的淚水,從段小三慘白的臉上滾落下來。
那爛陀寺,因佛而建,因佛而成,因佛而名。凡入眼之處,全是佛像,凡過往之人,皆習佛學。
那爛陀寺,位於華氏城以東約十里的地方。在段小三的建議之下,在第二日一早,衆人便繞過華氏城,前往那爛陀寺。當然,一起同行的,還有李真珍和拉妮。室利本來還要一同隨行,但喜增勸說那爛陀寺是佛教寺廟,現婆羅門教和佛教之間矛盾激化,不宜再去,是以直接驅馬前往王舍城。室利無奈,只能與段小三告別,在華氏城外分道揚鑣。
離開室利和喜增,段小三肩扛護衛職責,重拾心緒,
離那爛陀寺還有五六里路,段小三便能明顯感覺到佛的氣息。遠遠望去,有一座不高的小山,那山名叫做獅鷲山,在天竺國也稱之爲耆陰山。傳說就是佛祖割肉喂鷹的地方。
停僮蔥翠的小道兩邊,時不時可以看見一塊塊或大或小、或新或舊的石碑。而石碑上面刻着的,無一例外是佛學佛經,佛語佛禪。
那爛陀寺就在獅鷲山不遠的地方。段小三等人趕到那爛陀寺的時候,已是將已時。站在高大的佛寺門前,段小三亦是感受到佛門靜修的端莊和威嚴。在一剎那間,段小三想到,如果此事終了,或許信仰釋迦牟尼佛祖,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衆人一行來到寺門。寺門緊閉。那爛陀寺雖然名爲寺,但實際意義上並不是一座普通的佛教寺廟。它是一座學校,專門研習佛法的學校。世界各地聞名佛學的高僧,均在這裡修習過。正因爲那爛陀寺里人員衆多,身份複雜,所以管理相當嚴格,平日裡沒有通報,寺門亦不會開放。
幸好王玄策對這裡有些熟悉。在第一次出使天竺國時,他便在當地官員的帶領下來過那爛陀寺。
王玄策請了門口一個小沙彌前往通報。一個大唐特使到訪,之前如果沒有相約,本來那爛陀寺可以完全拒之不見。但王玄策的身份又是不同。此次,他到訪的另外一個身份,是香提寺伽達長老囑託之人。況且,他來過那爛陀寺,與寺中長老都是相熟。
不一會兒,寺門一側的小門便吱嘎一聲打開。出來的是一個髮鬚皆白的長者。
“伽葉大師?”王玄策一見,立時便迎了上去。
伽葉大師是伽達大師的師弟,三年之前在那爛陀寺研習佛法,就再沒回香提寺,亦成爲那爛陀寺長老會的五大長老之一。
伽葉大師見到王玄策手裡提的禪杖,睹物思人,立時合掌,低聲吟誦一句“阿彌陀佛”。
王玄策將手裡的禪杖遞到伽葉大師手中。
段小三見拜訪那爛陀寺的任務已完成,便想提醒王玄策遵守約定,立即離開。
還沒等段小三開口,伽葉大師便已舉手相邀,請王玄策等人進寺。那爛陀寺五大長老在寶彩殿專門等候,以謝王玄策送杖之義。
那爛陀寺五大長老等候?這隻能是迎接國王的禮儀。
王玄策扭頭看了一眼段小三。蔣師仁也說道:“大唐禮數不可缺,既然寺中長老盛情相邀,如再不赴約,恐有失顏面。”
李真珍也勸道:“既然來都來了,也不在乎再耽擱那麼半日一日時間。”
段小三無奈,只得同意。
衆人一行五人,隨伽葉大師而進。
那爛陀寺,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寺。進了寺門,更加感覺到寺廟的宏偉。全寺幾乎都是用石塊堆砌而成,寺內建築櫛次鱗比、巍然聳立。尤其是最中間建築的寶彩、寶海、寶洋三殿最爲突出。
三大寶殿雖名爲三個殿,但其實是連在一起的一個整體,如同三個山丘高高聳立。在三個殿中,又尤以寶彩殿最爲宏偉壯觀。寶彩殿呈一個巨大的正方形,遠遠看上去,就像國璽一樣方正。殿的四角雕刻着四尊宏偉的石像,正是釋迦牟尼的四大伽藍。殿建築的材料,與其它建築又完全不同,幾乎都是用體形巨大的石塊堆積而成。石塊上又雕滿了形態各異的佛學弟子,栩栩如生,形態逼真。
衆人緊隨迦葉大師從寶彩殿的正門進入。
這一路上,石像雕刻依然是多如牛毛,大多刻畫的是佛教弟子研習生活事宜,當然也有衆多的佛教故事傳說。
李真珍和拉妮是第一次進到那爛陀寺,大爲歎爲觀止,嘖嘖稱奇。
段小三可沒有他們這樣的好心情,心中想着的是,如何儘快離開,以免和阿羅那順的金甲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