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失神的室利
室利百無聊賴地撥弄着荷葉上的手抓飯。手抓飯裡有一些洋蔥,還有一些香味。飯是剛燜燒的,咖喱是現澆的。黃色的咖喱,還沒完全裹住飯粒,兩種食材的香氣還未完全融合。
喜增正說着他們小時候的事情。在十五年前,年幼的喜增跟隨着摩縷加波國的王后,曾經在曲女城居住過幾年時間,在那段時間裡,喜增遇上了同樣年幼的室利。王宮裡就那麼幾個孩子,很容易玩在一起。但玩得最好的,就是喜增和室利。
室利有一搭沒一搭聽着,眼角卻時不時瞟向段小三這邊。她知道一整天,他還沒吃過東西。她看到他又提了酒囊往嘴裡倒,“酒、酒、酒,一天到晚都是酒,遲早喝死。”
她小聲地嘟喃了一句,卻沒想到喜增聽見。
“你在說什麼?”喜增茫然地問道。
室利這才發現喜增還在身邊,慌忙解釋,“沒什麼沒什麼。剛纔你說小時候偷吃我父王的糕點嗎?”
“呃,”喜增有些莫名其妙,“剛纔我說的是怎麼教你射箭。”
“這咖喱味道不錯,是你從王宮帶的嗎?”室利連忙用手去抓起一把邊上的咖喱飯,塞進自己的嘴裡。他會不會餓?
“是的啊。”喜增英俊的臉龐上有些泛紅,“知道你喜歡吃我們摩縷加波口味的咖喱,所以就迫不及待帶一些在身上,好讓你品嚐。”天竺國的咖喱,雖然都叫咖喱,但製作方法和食材不同,所以每個地方的口味也是略有差異。
摩縷加波因爲地處東部,氣候明顯比天竺國的曲女城多雨少旱,所以在口味上偏淡一些,而曲女城卻是重口味,辣味較重,當然香味料也加得更多一些。
而室利喜歡的就是清淡一些。在五年前,老國王還在世的時候,長大成人後的喜增再次從摩縷加波趕到曲女城。那時室利品嚐到了與曲女城不一樣的咖喱風味,一嘗之下就愛上了摩縷加波的咖喱。呃,她和段小三是什麼時候互送的禮物?在丹達鎮嗎?她想起了頭上彆着那根蓮花簪子,那是他送給她的。那她送給他的腳鏈,還放在身上嗎?
室利覺得一股香氣從口腔裡升騰而起,把她從失神落魄中拉了回來。喜增的說話聲重新進入她的耳中。
“這次我偷跑出來,是專門過來找你的。”喜增的雙眼突然明亮了起來。
室利感覺到了喜增的神態變化。她不用看也能感覺到喜增的變化,她感覺身邊的溫度一下升了起來。她下意識有些抗拒,也變得有些緊張。
“偷跑出來?”室利故意避重就輕,“你父王不知道你出來?”
喜增似乎沒有感覺到室利的這種變化,依然侃侃而談。“是,他明確告訴我,在這非常時機,私自偷跑出王宮,於國於已都不利。”
“你也明白,我父王就是這樣,沉穩慎重,小心翼翼。但我實在關心你的安危,得知你的情況之後,我便暗自決定,一定要將你接到摩縷加波,確保你的安全。”
如果是以往,或者放在三五年前,如果喜增說出這樣的話,室利一定要感動,而且會感動得涕淚俱下,但現在,她忐忑不安。
目前來看,喜增對她還是念念不忘。她也的確需要這樣的感情。她是一個逃難的公主,一個國破家亡的公主,身負家仇國恨,身背血海深仇,而喜增可以幫助她完成這一切。可是,他呢?怎麼辦?難道真要拋卻自己純真的感情,拋棄自己的幸福?
室利又失神了。
一雙手伸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手。
她驀地一驚,手往回縮了縮。抓在手裡一個剛捏好的咖喱飯糰,掉在荷葉上,又摔成散粒。
是喜增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
“怎麼了?”喜增的臉上露出了驚詫。
“沒什麼。”室利趕緊辯解,“可能這個咖喱飯糰還是太燙的緣故。”
喜增笑了笑,說道:“可這個咖喱飯你都已經吃了好幾口。”
“是這樣的嗎?哦。”室利一時竟不知怎麼解釋。
“這一路上,你好像老是失神,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喜增不無體貼地說道。他雙將手伸了過來,這次他不再去抓室利的手,而是往室利的額頭。
室利看到了喜增的手,看到那一隻皮膚緊緻、修長白皙的手。她知道這次絕不應該再拒絕。
室利看着喜增的手一點一點地靠近,一點一點感受他手上的溫度傳導擴散到她的臉龐上。她以爲他的手是要放在她的臉龐上,輕輕的撫摸。她下定決心,只讓他的手輕輕觸碰一下,她就找藉口躲開。
她感覺他的手並沒有停留在她的臉龐上。他的手輕柔着捋着她額頭前的秀髮,然後往她的耳後繞去。
好吧,這還算能忍受。室利輕吁了一口氣,不過這樣的動作也算是親暱的動作,他會看得到嗎?
她將眼角轉向另一邊。在另一邊,還有一個餓着肚子、生着悶氣的男人。
她瞥到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就在她的眼前,就在她四五步的距離。她看得到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她就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一樣騰地跳了起來。
她呆呆地看着那個黝黑的男人,眼前金星亂冒,腦子如同漿糊一般。“我們在……在……”她覺得自己的舌頭如同打了結一般,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空氣彷彿凝固,四周一片寂靜。
如果她會鑽地,此時,她一定會鑽到地底下去。如果她知道他就在邊上,她一定不會讓喜增給她捋頭髮。可是世上沒有如果。既然沒有如果,她只能呆呆愣着。
“你是大唐特使護衛?你在這裡幹嘛!”
室利的耳邊響起了喜增嚴厲的喝斥聲。作爲一個王子,喝斥一個小小的護衛,在任何人看來,這也都是比螞蟻還小的事情。就算這個護衛是其它強大國家的護衛,也仍舊如此。
如果放在以前,室利或許也會這樣喝斥護衛。但現在,喜增的這句喝斥,怎麼聽起來這麼刺耳?
段小三沒有說話,依然站在原地,只是臉色陰沉,嘴脣緊咬。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室利趕緊給段小三解釋。
“你的救命恩人?”喜增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一路上,如果不是他,我恐怕早就死了。”
“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我也應該好好感謝纔是。”喜增的臉色明顯緩和了許多,但語氣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喜增從懷中掏出一串金色的手串,遞給段小三。看上去非常名貴。
“拿着吧,這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等回了國,我自然還有重謝。”喜增示意段小三接着。
段小三依然沒動。
喜增的臉色由輕鬆又慢慢變得凝重。
整個場面似乎要失去控制。
“謝王子陛下。”一邊的王玄策趕緊上前一步,伸手接過了喜增的手串,又連忙解釋道:“我這個護衛本事雖然高明,但脾性有些古怪,對天竺語也不是很懂,還請王子陛下見諒。”
“不礙事。”喜增又看了幾眼段小三,終於開了腔。
室利看着王玄策領着段小三退到一步,呆呆地望着段小三的背影,心頭不由再次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