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兒白玉似的臉上被痛苦之色瀰漫,銀牙緊咬着紅脣,眼眸如雨霧,豆大淚珠,順着桃腮顆顆滴落,紅脣顫抖的一張一兮,雙手在身側握地緊緊的,纖纖素手涌起一層淡淡的青筋,可見用力之極。
有風吹來,吹亂了她一頭披散的的秀髮,有一股說不出的悽然荒涼的味道。
“明月……”
林晚兒喃喃出聲。
廳堂裡跪着的明月頓下手中的動作,手中的冥紙從指尖滑落,在在火盆裡化爲灰燼。
明月轉頭看着門外的林晚兒,對她輕輕笑了笑,就像往常一樣,沒什麼不同,柔聲嘆了一口氣,緩緩啓脣,聲音有些飄遠,道:“姐姐,你還記得……我們初遇時的場景麼?”
林晚兒眼神落在地上漸漸迷離起來,似乎是想起那年她剛遇到她的樣子。
那時是值冬天,大雪紛飛,寒風獵獵,真的料峭到了骨子裡。
她渾身髒兮兮的,奄奄一息的蜷縮在她房門口,眼看快要被冬日的冷冽所吞噬。
林晚兒剛踏出門,便看見依在門口的明月,那時她努力的擡起漸漸沉重的眼皮,正擡眼望她,那一雙眼,那麼無辜,清澈,卻有着強烈的求生慾望。
就像,十二年前的自己。
“姐姐,你一定不知道吧,那時我……”
“不要再說了!”
林晚兒突然大嚷出聲,她猛地從地上站起身,像一陣風似的竄進祠堂裡,她披頭散髮的站在明月身前看着她,呼吸急促,她一甩眼中的淚水,就像向以往一樣,她伸手拉她的胳膊,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輕輕道:“明月,我們走,我們回去。”
明月身子被她拉的一顫,她擡眼瞧着林晚兒的模樣,眸子黯淡,苦澀的綻脣,輕輕嘆息道:“姐姐,不要自欺欺人了,我們……回不去了。”
“誰說回不去,我說能回去,就能回去!”林晚兒一剪淚眼濃的幾乎要滴出水來,她硬嚥着,卻是憤怒呵斥着她。
明月突然站起身,青白的裙衫點點殷紅刺痛了林晚兒的眼,她別開視線,不願去看她衣襟上的紅花,她以爲她看不見,一切就可以當做沒發生,可明月卻不給她機會,她擡腿站到她眼前,沉聲道:“姐姐,你看這裙裳上的花,哪棵不是血染紅的?”
林晚兒淚水涔涔,模糊了雙眼,她哽咽出聲,擡起手捂住耳朵拼命的搖着頭,不想聽見她的話,不想聽。
明月悠悠一嘆,看着林晚兒的樣子,眼中如水霧朦朧,卻自始自終沒有一滴淚。
“姐姐,柳香兒是我殺的,我的手上染了的人命。”
明月像是突然解脫,露出一絲很淡的笑容來。
明月的話像一雙利手猛然揪住了林晚兒的心,硬生生的抓出一個洞來,很疼,疼得她直不起腰來。
耳邊嗡嗡地響起來,她什麼都聽不見,也不想聽,有股寒風從心底的洞蔓入,讓她全身冷得如墜冰窟,她不得不跌下身子,免得一頭栽下去。
明月緩緩蹲下身,向林晚兒伸出雙手,林晚兒像失了神一樣歪着頭看着她,明月那雙一直明亮清澈的眼睛現在是灰濛濛暗淡,一點光澤都沒有,她就在她眼前,面容,神態和往常沒有區別,可偏卻讓林晚兒覺得,她像一具被剪斷了牽絲的人偶。
“我是殺人兇手,你把抓走吧。”
林晚兒眼淚流的太多,眼睛痠痛起來,心卻在滴血,她顫抖着脣,還是忍不住問道:“爲什麼?”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明月看着她的脣瓣才能辨別她說了什麼。
明月輕輕笑了笑,道:“也許,該是她命太薄遇到了我。”
林晚兒呆了一下,瞧着她說話的口氣,心中凜起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你,是臥龍王的人?”
明月愣了一下,轉瞬又回過神,笑了笑,道:“姐姐,你瞧你多聰明,不錯,我一直,一直都是他的人。”
林晚兒看着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她一直就像個傻子一樣被玩弄在股掌裡,可她,竟然像個笨蛋一樣付出了真心,好,好個臥龍王,真是好手段!
就這樣,林晚兒笑出了聲,笑得花枝亂顫,笑得彎下了腰,笑得眼淚簌簌的流。
流到嘴裡竟是鹹的。
明月依然保持那個姿勢,沒有動,林晚兒收了笑意,突然揚起手狠狠地嚮明月甩了一個巴掌,明月被她甩的一個趔趄,頓時趴在地上。
“好,好個明月,好,你做的好哇!”
林晚兒在地上掙扎的站起身,臉上全是淚水,她伸手狠狠地擦掉,她不需要流淚,爲了她這個騙子,多不值得!
可是腦中,眼裡全是她們相處五年的點點滴滴,她竟然把她當成是親妹妹,多麼諷刺,那些所謂的姐妹情深,全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自始自終,她都是一個人,從來都是!
明月站起身,一巴掌甩的泛紅的臉頰卻是笑得那般從容,她還是爬到林晚兒身前,向她伸出雙手,低聲重複那句話,道:“我是殺人兇手,你抓走我吧。”
“你以爲我不敢?”
林晚兒臉上淚痕交錯,卻是揚起臉鄙夷的看着眼前的明月,此時,她很想嘲笑她。
明月看着她,笑彎了眼睛道:“姐姐,你可以的,如此,我也解脫了,這麼多年,我也累了。”
林晚兒身子猛地一震,踉蹌了一步竟然站不穩,與她做姐妹,真的很累,是了,很累,不然,般若也不會十二年前就不要她,想來,她是個讓人生厭的人。
林晚兒使勁的勾脣,她想笑,想大聲的笑,卻是沒有一絲氣力笑出來。
林晚兒擡眼看着近在眼前的明月,向她輕輕地擡起手,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林晚兒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就像是風裡吹落下的一片孤獨的葉子。
她看着明月的手,依舊那麼柔軟,她曾經用這雙手爲她做飯煲湯,也是用這雙手爲她披衣蓋被,如今,這雙手,就是這雙手殘忍的殺死了無辜的柳香兒,她多希望這雙手根本不是她的!
林晚兒感覺掌心下的手還是那麼溫熱,可卻被風一點一點吹散,變的冰冷。
“明月,從今以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不再是,一路人,你別再讓我看到你,連名字我都不要在聽一個字。”
林晚兒說完,不想在看她一眼,甩下她的手,向屋外走去。
“我根本就不叫明月。”明月突然開口,在她心上又撒了一把鹽,她笑了笑道:“姐姐,我叫秦如月。秦如風是我哥哥。”
“呵,”林晚兒笑出了聲,連名字都是假的,還有什麼事是真的?
她心裡裂開的口子狠狠地又疼了一下,無所謂了,終歸是陌路人了……
——
林晚兒像是失了魂一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路上。
林子峰在身後不遠不近的跟着,林晚兒停下了腳步,轉頭看着林子峰,勾了勾脣,終於是笑了出來,道:“我很令人生厭是不是?”
林子峰停下了步子,離她不近卻也不遠。他搖了搖頭,道:“不是。”
“那你……”
林晚兒頓了頓,再次笑了出了聲音,像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得竟站不穩。
須臾,她擡起頭,緩緩道:“爲何還要跟着我?當你把我要去找銀白麼事情告訴臥龍王時,就不應該再回來找我。”
林子峰聞言身子一震,嘆了一口氣,痛苦的閉上眼,輕輕道:“我知道,瞞不過你的。”
林晚兒笑得更加狂肆起來,心底漏的那塊大洞,再也不能癒合了。
“那你還不快走,別逼我動手!”
林子峰顫了一下,看着林晚兒他很想再說些什麼,可最後卻什麼也說不出,須臾,他緩緩轉身擡腿離去。
林晚兒突然覺得好冷,她抱緊身子,那種冷意似乎是從心底傳來,有種絕望的恐懼蔓延了全身,不,她要離開這兒,這太冷了!
她要找一個暖和的地方,找到可以和她說話的人,還有誰,還有誰?
她還有誰?
林晚兒開始驚慌起來,她還有誰,她會找到的,在哪兒,林晚兒胡亂的奔跑着,她去了人聲鼎沸的客棧,去了人流攢動的街道……可是人雖然多,她心裡仍然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暖意。
原來,她根本就不知道的該去哪兒?
對了!
林晚兒瞪圓驚慌的眼, 皇陵,蕭聽風,她還有蕭聽風!
——
般若看着林晚兒倉皇失措,孤獨落寞的身影,心頭頓痛着。
“其實,你可以不必如此。明月招棋,可以永遠不啓動。”
身後的臥龍王冷冷的笑出了聲,看着清風吹來眼睛癢癢的,他閉上了眼,享受着這絲風暖。
“她該承受這些,這點還不算什麼,還有重頭戲,等她真的承受不住了,那麼蕭聽風,也垮了,他的如意算盤就打不響了。”
般若心底突然一股怒意翻涌,她猛地回過身看着臥龍王,恨恨道:“爲了你們所謂的皇權勝敗,就要如此待她,你究竟把我姐妹當成什麼?”
臥龍王神色無波無瀾,連眼皮都沒有擡起,般若看着他無動於衷,心也漸漸冷卻。
須臾,他輕輕嘆息,道:“什麼都好,這是你們的命,從出生就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