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
林晚兒聞言細長的黛眉微微一凝，老秦沒有理會她，目光悠遠沒有焦距，似乎沉浸在回憶裡，竟自說着:
“凌霄與紅綺並不是主僕關係，實際上她們是親姐妹，當然在外人眼裡她們是主僕，不知什麼原因她們姐妹被賣去青樓，凌霄長相清秀，性子執拗不像紅綺妖嬈溫柔，所以老鴇看中了紅綺，做了溫香樓的頭牌，但凌霄彈得一手好琴，那老鴇便讓她做了藝伎，順便代替了紅綺的伺候丫頭，做了紅綺的使喚丫頭。”
“可是凌霄並不在乎，她的琴聲悠遠清靈，似乎是過盡千帆之後，歲月把心跡澄清，身隔滄海之時，沉澱了所有的波瀾壯闊，不似青樓女子那樣悱惻纏綿。就在那時我便沉醉不能自拔。”
“你愛上她了。”林晚兒淺淺的道，不想打破老秦的回憶。
老秦點了點頭，神色恍惚着，彷彿看到了凌霄清秀淡雅的臉旁，眼中泛起笑意，連眼角的皺紋都溫柔起來，道:
“是啊，我愛上了她……愛她的心境高遠，愛她的潔身自好，可惜，晚了……我愛的太遲了，那時的凌霄已經愛上了別人……”
“是沈家的二公子麼？”林晚兒在他身旁靜靜的說道。
“對，是他，沈南風，他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他對凌霄亦是一見傾心。”
老秦慢慢的閉上眼睛，一滴淚從他眼睛裡滑落，突然，他猛的睜眼，眼中劃過一絲仇恨的光芒，一拳錘在地上，狠狠地道:
“可是，也是她噩夢的開始，是他，讓她走向了死亡！”
“你知道凌霄是怎麼死的？”
林晚兒長眉一鎖，微微變了臉色，怪不得他不讓她查她的死因替她申冤，原來他早就知道。
老秦擡眼看了她一眼，滄桑的臉上浮出一抹苦澀的笑，眼角卻涌出悲慟，接着擴散整個面龐，忽而他仰頭大笑，笑聲氤氳成絕望:
“她是咬舌自盡的！”
林晚兒杏眼微睜，不可置信的問道:“咬舌自盡？她是自殺的？”
“是啊，她是自殺的！那就要問問凌霄那個善妒心狠的姐姐了！”
老秦狠狠的從脣裡吐出這幾個來，林晚兒瞧着他，心中一顫，他的眼中竟有殺機浮動，林晚兒心中猜想，看來凌霄的死定和紅綺有所關聯，女人之間由妒生恨，除了美貌就是男人，難道……
林晚兒大膽猜想，試探着問:“那個紅綺是不是也愛上了沈南風？”
“林先生果然不復盛名，果真聰慧過人。”
老秦苦笑着讚歎着，嘆了口氣，又仰頭飲了一口酒，忽而他擡頭問林晚兒:“想知道凌霄的故事麼？”
林晚兒坐在老秦身旁，靜靜的頷首，心中亦有些悲慼，紅塵中被捉弄的可憐人……她聽見老秦低啞開口，敘述着凌霄的往事。
“她是個癡情的女子，你不知道她有多執拗，一旦認準了是不會回頭的，哪怕頭破血流……
她與沈南風初遇時，我也在，那是楊花飄落裝扮春色的時節，那天好像楊花特別多，她曾戲言，連她最愛的凌霄都白了頭。
那日，凌霄替紅綺準備好了午飯，一如既往的拿起琴去爲恩客撫琴奏興，一切都好好的，哪知琴音過半，琴絃突然就斷了，更沒想到是，那位恩客卻勃然大怒，說什麼琴絃斷命當隕，不是好兆頭，非要她償十兩金當作定驚。
老鴇發怒要剋扣凌霄的月錢，直至十兩金還盡爲止，凌霄性子淡，只是靜靜的說，扣就扣吧。說完便抱着琴去城東一家琴行修琴去了。
我當時也在溫香樓買醉，便起身攔住她，問道，‘這十兩金可是你一輩子也還不清的，難道你要爲蘭漪撫琴一輩子。’哪知她只是淡淡的說，‘日子怎樣都好，只要一處棲身，便好。’
我當時心頭一驚，看着她離去倔強的背影，就像她房裡的那株攀藤的凌霄，逆境也不折腰。突然覺得胸膛裡的心不安分的跳動，我竟控制不了，鬼使神差的我擡腳跟着她，其實我當時很想告訴她，你跟着我吧，我護你一生。
只是當時卻沒有膽量，只是默默的跟着她，有些時候，我常常後悔，也許當時我開口了，或許她就不會遇上他，也不會殞命了。
楊花飄落的很美，讓人恍惚冬天還未走，凌霄抱着琴不知在想什麼，拐角處竟生生的撞進他的懷裡，手中的琴也因此落地而碎。
凌霄低頭瞧着那一地碎琴，眼淚便流下來，我從來沒見過她流淚，那個倔強而執拗的女子，即便老鴇和紅綺多加刁難她也未流過眼淚，此時她卻哭了，哭的很傷心，有種讓人保護的慾望，我想當時沈南風應該也是這麼覺得。
凌霄慢慢蹲下身，顫巍巍的伸手想要撫摸那把碎琴，卻又縮了回來，我在她身後聽見她悲慼的笑着說:‘破琴斷絃,終身不復鼓，終究連你也離我而去了……’
我不知她說的是何意，只知道她很悲傷，凌霄最後看了那碎琴一眼，便轉身離去了，後來我聽見沈南風叫住了她，凌霄沒有回頭，沈南風便在她身後說着:‘有道是琴聲寄深意，即便無知音，還有獨身耳，姑娘，琴斷了，續絃便是，琴碎了，修補便好，十指尚在，何懼無知音？’
凌霄聽了他的話有些微愣，口中喃喃重複他的那句話‘十指尚在，何懼無知音？’
而後她像醍醐灌頂般笑開了，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我從來沒見到她那麼笑，好美。
她去拾琴，沈南風制止了，他說，是他弄碎的，理應他賠，由不得姑娘拒絕。凌霄笑笑坦蕩蕩的告訴他，她在溫香樓，公子若是修補好，送到溫香樓就好。
我猜想沈南風也是被她的堅忍坦淡所吸引，自此，世人口中那個翩翩如玉的沈南風，自此便迷戀上了溫香樓，一時卻也成爲人們茶樓酒肆間的佳話閒談。”
林晚兒托腮靜靜地聆聽着，她擡起星目不禁好奇的問道:“如此說來，那沈南風也很愛凌霄了？”
老秦看着林晚兒，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喟嘆:“沈南風確是我小瞧他了，沒想他的確癡情，他對凌霄是一往情深，可是，縱然沈南風再愛她又如何呢，他們也不可能在一起！”
林晚兒垂下雙眸，心頭泛起一絲哀傷，輕輕道:“是門第吧。”
老秦點點頭，一拳打在地上，恨恨的說道:
“對，就是那該死的門第，沈家是離南大戶，縱使凌霄潔身自好，可是她終究是溫香樓的藝伎，沈家哪裡有容她之所，不過沈南風堅持替她贖身，可是凌霄拒絕了，她說，只要沈南風心裡有她就好，真是個傻姑娘！可是她不知道，在溫香樓裡還有一雙眼睛也不能容她，那就紅綺，因爲她也愛上了那個溫潤和暖的沈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