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立好“重”,在芷陽殿的大殿內外擺好香案,燃燭焚香之後,就完成了設燎的最後過程。設燎有多重意義,天黑了可以照明,同時還便於死者的亡靈享用供品。設燎是今天衆人忙碌的最後一道工序,從凌晨六點到下午兩點,所有人都是水米未進,均已疲憊交加。
這個時候,梵天寺主持祖修法師率領着一衆弟子也已趕了過來,就在殿外的香案前開始超度亡靈。梵天寺建在咸陽宮的西側,屬於秦國的皇家寺院,平日裡也只有王室成員纔有資格進入寺院叩拜進香。
尚登華臨回重華殿之前,指定巫臣元青從即日起,24小時爲尚鑑坤守靈,同時負責尚鑑坤遺體在國家會議中心和步壽殿停靈期間的完整性和安全性,直到下葬秦皇陵爲止。巫臣元青應唯退後到尚鑑坤平榻側面,棠修染走過去在巫臣元青的肩膀上拍了拍,和沈皓宗等人退出芷陽殿,一起走向後寢西側辦公區的餐廳。
剛走沒幾步,有侍女嘶喊着跑了過來,拉拽住沈皓宗和棠修染的緦麻,哭訴說鍾荷黛自縊殉葬了。沈皓宗和棠修染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顧不得吃飯,跟着那名侍女向後寢東側、東閣後面侍從和侍女們住的宿舍區跑去。
早上剛到芷陽殿的時候,沈皓宗他們還聽取過鍾荷黛對尚鑑坤駕崩細節的陳述,後面大家忙亂起來,也就沒有注意到鍾荷黛是什麼時候離開芷陽殿,回到自己宿舍的,更沒有想到她會自縊殉葬。
沈皓宗和棠修染到達鍾荷黛宿舍門口的時候,鬻鴻德也趕了過來。他是孟極營的營長,雖然職責是負責秦王王室的貼身護衛,但鍾荷黛擔任尚鑑坤貼身侍女已達十多年,早已成爲尚鑑坤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鬻鴻德不敢有絲毫大意,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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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進入鍾荷黛的宿舍,看到鍾荷黛已經被人從房樑上放了下來,屍體橫躺在牀上。沈皓宗近前查看,在鍾荷黛的脖頸間有一條青紫色的勒痕。沈皓宗又回頭看了一眼房間正中被踢到的椅子和房樑上的麻繩,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棠修染看了一眼鍾荷黛的屍體就轉身詢問帶他們來的侍女,是什麼時候發現鍾荷黛上吊自縊的等具體細節。
鬻鴻德算是外表粗狂、內心細膩的人,他伸手摸了摸鐘荷黛脖頸間的勒痕,又抓起鍾荷黛的手看了一下,轉頭對沈皓宗使了一個眼色,兩個人一起退出房間來到廊下。沈皓宗掏出香菸,遞給鬻鴻德一根,自己也點燃一根,和鬻鴻德目光交匯中,彼此已經心領神會。
沈皓宗命人將鍾荷黛的屍體好好保管,根據喪禮制度進行應有程序,並及時通知鍾荷黛的家人,然後向棠修染打個招呼,與鬻鴻德並肩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一路上兩個人非常默契的都沒有說什麼,進了辦公室關起門之後,鬻鴻德急不可耐的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覺得鍾荷黛不是上吊自縊,也不是自願殉葬,而是被人勒死以後再僞造了上吊自縊的現場。
鬻鴻德的依據是鍾荷黛所謂自縊的勒痕在脖頸的中部向前,整條勒痕成一字型,如果是上吊自縊勒痕應該在下巴與脖頸之間的底部,成倒八字型。對於鬻鴻德的這一懷疑,沈皓宗表示完全同意,他剛纔感覺到的不對勁也是基於這個原因的。他同時甚至懷疑,兇手爲了不在鍾荷黛的屍體上出現兩條勒痕,有可能就沒有把已經被勒死的鐘荷黛掛在房樑上的麻繩中,只是在勒死鍾荷黛以後纔在房樑上懸了一條麻繩,踢倒了一個椅子而已。
鬻鴻德接着說了一個重要的證據,讓沈皓宗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鬻鴻德在鍾荷黛的雙手的手指位置,也發現了淡淡的紫色勒痕,這說明兇手從背後用麻繩勒住鍾荷黛脖子的時候,鍾荷黛曾用雙手拼命想要拉開麻繩,結果由於力氣沒有兇手大,最後被活活勒死。這個細節是沈皓宗沒有發現的,由此他對鬻鴻德的睿智和細膩感到由衷的佩服。
如果說鍾荷黛是被殺而亡,那麼兇手爲什麼要殺死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十幾年盡心盡力服侍尚鑑坤的弱女子呢?她與何人有仇呢?難道這個人一直礙於尚鑑坤的存在,纔對鍾荷黛隱忍不發,直到尚鑑坤駕崩當日,馬上對鍾荷黛痛下殺手?不過這個假設成立的可能性很小,鍾荷黛一直是尚鑑坤的貼身侍女,主要工作就是照顧尚鑑坤的飲食起居,她又能與何人發生如此致命的矛盾,以至於讓對方在尚鑑坤屍骨未寒的時候將她勒死。
沈皓宗和鬻鴻德都懷疑兇手就在咸陽宮,而且可以自由出入侍從和侍女宿舍區,甚至這個人鍾荷黛還是認識的,所以纔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其從背後下手。如果這個人是咸陽宮的人,那麼鍾荷黛的死亡會不會與尚鑑坤的駕崩有直接聯繫呢?
想到這裡,沈皓宗不禁渾身打了一個寒顫,鬻鴻德也是驚異的長大了嘴巴。他們都已經在潛意識裡將鍾荷黛的死亡與尚鑑坤的駕崩聯繫到了一起。但是這個聯繫太可怕了,也再一次將今天沈皓宗心底裡的疑問勾了起來。
沈皓宗本來想和鬻鴻德說什麼的,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件事情不僅太可怕了,而且也非常嚴重,沒有任何憑據的猜測只能給已經亂如絲麻的現狀增加更多的困苦。沈皓宗看着鬻鴻德,兩個人用眼神交流了一會兒,各自點燃一根香菸抽了起來。成功離寐這個時候推門而入,他也已經換上的緦麻,爲沈皓宗和鬻鴻德送來兩份餐食。沈皓宗和鬻鴻德這纔想起來兩個人都還沒有吃飯呢,熄滅菸頭狼吞虎嚥起來。
吃完飯,沈皓宗猛然拉住鬻鴻德,將他拽入套間的洗手間。鬻鴻德一頭霧水的看着沈皓宗,只見沈皓宗將洗手池的水龍頭開到最大,藉着嘩嘩流淌的水聲,在鬻鴻德耳邊低聲交代了一些事情。鬻鴻德瞪大眼睛,搖了搖頭。沈皓宗再次低聲說了一句話,鬻鴻德這才極不情願的點點頭。
傍晚時分,岱輿島老衛家來人了。由於老衛家在秦國喪禮上的地位很高,所以尚登華、尚融坤、沈皓宗、棠修染和巫臣元青等人皆齊聚芷陽殿迎接。老衛家來的是尚鑑坤的表哥無鉤燕南,同時還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
尚融坤一見老人,激動的迎上前去,雙手攙扶了說道:“大舅怎麼來了?你這麼大年齡,路上有個閃失,讓我們晚輩如何交代啊?”
尚登華也跟着迎上來,拱手道:“舅爺來了,快請殿內坐下歇息。”
無鉤燕南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說道:“大爹聞聽王上駕崩了,一定要親來拜祭,我攔都攔不住啊!大爹只有太后一位胞妹,先王和太后駕崩之後,大爹頗感孤寂。現在王上也駕崩了,大爹就更加傷心了。”
說着話,尚融坤和尚登華已扶着無鉤老人來到尚鑑坤的遺體旁,老人伸出枯瘦的手,顫抖着掀開殮衾一角,只看了一眼,便蠕動着嘴脣哭出聲來。老人突然身體搖晃了一下,只呼出“王上……” 兩個字,突然向後一倒,癱在了無鉤燕南的懷裡。
衆人見狀皆圍攏過來,只見老人呼吸已經變得急促了,嘴裡噴出污物,衆人心中暗叫不好。棠修染迅速撥打急救電話,巫臣元青也急招林劍匡和鄭西濱入殿。大家手忙腳亂之際,鄭西濱率先奔進殿來,他大聲說道:“不要動,快些將老人平放在地上。”
鄭西濱是御醫,自然懂得急救之法,所以尚融坤和無鉤燕南等人連忙小心翼翼的將老人平置於芷陽殿地上。鄭西濱俯身將老人的頭推向側轉,然後請藍初月速取冰袋放在老人的額頭。
此時林劍匡也已經在給老人把脈了,他把完脈向沈皓宗示意殿外說話。沈皓宗便與尚融坤等人相跟着到了殿外,林劍匡說道:“啓稟健君、商君,無鉤老人恐不妙了。老人因悲傷過度,引發血管爆裂,這便是我們常說的突發性腦溢血。即便是瀛洲國立醫院來的及時,恐也迴天無力,畢竟年齡太大了。”
尚融坤眉頭緊皺,痛苦的嘆息道:“大舅真的就這樣隨王上去了嗎?”
沈皓宗也是長嘆一聲,心中暗想怎麼又死了一個,千萬別再出事了。他看到祖修法師聞聲進入殿內,盤腿坐在地上開始爲無鉤老人頌經祈福,於是也跟着在心裡默唸南無阿彌陀佛。
瀛洲國立醫院的急救車趕來了,醫護人員將無鉤老人擡上車之後,無鉤燕南也跟着上了車。巫臣元青命咸陽宮的財務人員也一併上車,負責處理所有急救款項的花費問題。無鉤燕南推說不必了,尚融坤擺手阻止,並叮囑財務人員務必盡心處理好急救事宜。
凌晨兩點,沈皓宗等人再次來到芷陽殿。今天是尚鑑坤駕崩的第二天,也是小殮的日子。在這一天,衆人將爲尚鑑坤的遺體穿上入棺的壽衣。說是壽衣,準確來說應該是尚鑑坤的冕冠袞服。這一身冕冠袞服並不是尚鑑坤最後入葬之時穿着的衣服,僅是爲了在國家會議中心停靈三天裡供羣衆弔唁而穿着的衣服。在爲尚鑑坤穿戴冕冠袞服的時候,藍頤琳又一次哭暈,兩位御醫連忙將她救醒並送回高泉殿。
沈皓宗和巫臣元青等人爲尚鑑坤的遺體換好了冕冠袞服,又用錦衾包裹了遺體之後,在衆人的幫助下將遺體擡入棺中,並將棺材擡出芷陽殿。西稍門外已經有專門從殯儀館徵調的靈車在等候了,衆人將棺材擡上靈車以後,各自上車跟隨靈車前往國家會議中心。
國家會議中心也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工作,王越澤和風無涯二人恭候在門外。衆人將尚鑑坤的遺體從棺材中取出,重新置入會議中心大廳的水晶棺內,以供天亮以後羣衆瞻仰弔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