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外壕溝外側明軍官兵都死死握住手中的兵器,那T3好火藥、彈丸,弓弩手虛張弓弦,只能一聲令下,便要開火。但,那走在最前面、緩緩移動着數千人,卻分明是大明百姓裝束,除了那根辮子之外,卻是跟自家鄰居毫無二致。這如何打呢?
出城的百姓行走得十分緩慢,畢竟都是老弱婦孺,即便其中夾雜着不少青壯新兵,卻也似乎並未催促。那些散入百姓之中的八旗官兵,看樣子似乎早已預謀,這數十人一隊,將數千百姓攏在一起,並不紛亂。而落在後面集結的八旗甲士,除了一部分步行之外,隱隱約約似乎城門之內還有騎兵列隊集結。
瀋陽東門一帶,在城牆與壕溝之間,似乎空氣都凝結成一團,令人壓抑、喘不過氣來。不僅是明軍官兵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敵人,就連那混雜在百姓之中的八旗官兵,也是小心翼翼,除了不斷呼喝百姓保持隊形之外,也是死死望着壕溝處,尤其是那些炮臺上的火炮。經過這幾日的炮擊,誰都知道,自己那血肉之軀,可不會比瀋陽城牆上的磚石更硬。
蘇翎騎在馬上,視線越過隱藏在土堆後的士兵,也是緊緊望着緩慢移動的人羣,嘴脣緊閉,完全不理會趙毅成等人焦急的目光。
事情很明顯,這是要拿那些大明百姓做踏腳石,只要接近壕溝,後面的戰事,就與往日八旗兵馬攻城沒什麼兩樣。那緊跟在百姓後面的,便是近一千重甲八旗勇士,其中還有不少戴鐵面具之人,想必,那便是傳說中八旗中的死士,尋常刀箭對他們身上的重甲根本沒有用處。努爾哈赤起兵以來,多少次都是用這些重甲之士擊破對方陣型,只要敵人陣型一亂,那隨後的八旗騎兵便就掩殺過來。多少次明軍戰敗,幾乎都是這樣的模式。
趙毅成等人不僅焦急,也帶着分擔心,只要開火的命令一下,那些百姓怕是一個都活不了。這並非是完全下不了狠心,只是隨着人羣越來越近,那逐漸清晰的人影,已經能夠辨認出是男是女,更別說那其中還有不少小小的身形,明顯還是孩童。這兩軍對陣,即便是血流成河、天昏地暗的戰事,也未必能讓勇士分心,可眼下是這般情形,卻如何動手?對方很明顯的用意,那些百姓怕是大半要死在若是讓那隊鐵甲鐵面具的八旗死士來到壕溝突擊,可就難說是否能夠堵得住了。
這一方有顧忌,一方完全是豁出性命,這仗還打什麼呢?
忽然,那緩緩移動的人羣又在八旗官兵的呼喝下停了下來,不再向壕溝挺進。其中隱身人羣的八旗官兵紛紛向壕溝處望來,並試着揮舞着手中的兵器,剎那間,閃出一片刀光劍影。足足過了一刻鐘,見壕溝這邊的明軍依舊沒有反應,那邊的八旗官兵似乎顯得膽子大了,紛紛發出一陣吼聲。
就在一片嘈雜的吼叫聲中,自八旗後隊又出現一批百姓,這些人手裡拿着鋤頭、鐵鏟等農具,還有些人則是拿着口袋、竹筐等物事,在八旗兵的驅趕下,散入前面的人羣,並開始就地掘土,裝入口袋籮筐等物事中。
“大哥,他們要填壕溝。”趙毅成緩緩說道。
蘇翎依舊沒有應聲,周圍其餘的武官也都緊張地望着那些掘土的人羣,沒有一人說話。
此時。那羣百姓距離壕溝不過一里地地樣子。這二月間地土地依舊積着雪。那挖起來十分費力。但這書千人一起動手。要填平一丈深地壕溝。可並不需要太多地功夫。只要不需下到壕溝再往上爬。那八旗兵地戰力。可就能施展開來。甚至。幾乎所有地官兵都想到了。這就算挖土太慢。那八旗兵發起狠來。那些百姓地屍首。可也能填平好長一段溝渠地。不過。這一幕。可是令人頭皮發麻地慘象。
蘇翎鐵青着臉。牙關緊咬。但卻看不出在想什麼。小半個時辰之後。那最前面地一排百姓。已經裝滿了口袋、籮筐。不過卻沒有立即行動。而是繼續裝剩餘地物事。看來。八旗也是算計好了地。就算這些百姓死了。那後面地八旗兵也可以省了掘土地一步。
算算瀋陽城裡總計有三萬多八旗兵馬。這出城地不過數千。不到一萬。想必那八旗也是做了準備。就算這一萬人損失一半。也要將壕溝填平。這後面在大軍全數出動。一定會在壕溝處開出一個口子來。
就這麼會兒功夫。眼見着那羣百姓不斷地裝填口袋、竹筐。幾乎都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但唯一能確信地是。那些東西。足夠填滿壕溝地了。
蘇翎忽然開口說道:“傳令”
“蘇將軍”
蘇翎話還未說完,就聽見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叫了一聲,那聲音似乎帶着某種不忍。
蘇翎緩緩看了袁應泰一眼,接着說道:“令所有火炮轟擊後隊八旗兵馬。”
“遵令!”幾名傳令兵齊聲應道,隨即飛馬沿着壕溝奔馳,將命令傳達給各個炮臺。
此時,瀋陽東面的炮臺足有三四十處能夠轟擊遠遠站在城牆之下的八旗兵馬。不多時,便聽見火炮燃放的轟鳴聲。火炮並未齊射,依舊保持着前幾日的節奏,不過,卻是打得很準。幾枚彈丸準確地落在那後隊八旗兵馬之中,約有十幾名八旗兵被打得骨斷筋折,人仰馬翻,顯然是活不成了。
這炮聲一起,那便八旗兵倒並未退進城內,只見一陣號角聲響起,那些鐵甲戰士紛紛向前移動,與前面的百姓混在一起。目前炮臺上的炮手們在經過這幾日的轟擊,對射程、準頭都有了把握,這前面幾炮倒是沒有傷及百姓。可八旗兵移動之後,隨着火炮彈丸的跳躍,開始有後排的百姓被擊中,慘叫聲似乎很響,直接傳到每一個人的心中。
那些百姓開始慌亂,四處奔跑,但隨
混跡其中的八旗兵開始大聲呵斥,並連續揮刀斬殺四T人,幾乎在一瞬間,便有四五十人死於刀下。百姓們迫不得已,只得再次回到人羣裡,只是離開火炮轟擊的落點,向前涌去。
稍過一會兒,城門處又涌出大批百姓,直接暴露在火炮的射程之內。壕溝邊炮臺上的炮手紛紛調高射角,大部分的彈丸,都打到那尚未坍塌的城門樓上了。
城門內不斷有百姓被驅趕出來,在城門外站立着,緩緩向前蠕動,而其中,顯然也是混入了更多的八旗官兵。最前面部分的百姓沒有受到任何打擊,這似乎給了八旗兵幾分得意之色,紛紛高聲叫嚷着,讓更多的八旗兵向前行進。
這不過半個時辰裡,瀋陽城東門外的空地上,集結着上萬百姓,以及至少同樣數目的八旗兵馬。這兩萬人幾乎是人擠人,站得滿滿的一大片。這般混雜的場面,那些炮臺上的炮手開始停止轟擊,因爲最後一炮,一枚五斤重的鐵彈,在密集的人羣中直接犁開一道血溝,那死的大部分是百姓,倒是分不清有沒有八旗兵被打死。這幅場面,令炮手們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
這乍一安靜,似乎停滯了片刻,旋即,八旗兵中吹響了號角,,三聲號角之後,那最前面的漢人百姓,開始被驅趕着,或擡,或抗,向壕溝處行進。沒走多少步,便有人跌到,或是扔下口袋轉身而逃,但旋即被不遠處的八旗兵砍死。就這麼稍稍騷亂一陣子,這兩萬混亂的人羣,便繼續向壕溝挺進,眼看着,便走了半里地,距離壕溝,沒多遠了。
蘇翎面色變幻不定,嘴角隱隱有一絲血痕,大概是咬破了嘴脣。那一旁的袁應泰,此時更是面色蒼白,這眼前的一幕,大概是令其聯想到當初遼陽城破的景象。
蘇翎猛地大吼一聲,說道:“傳令,全部開火,一個不留。違令者立斬!”
“是。”十幾個傳令兵大聲應道,飛馬向壕溝兩側奔去。
片刻間,瀋陽城東門外的壕溝處的所有火炮,大約有二百多門各式火炮,開始轟擊。同時,相隔較遠的炮臺,也開始調轉炮口,向人羣發射彈丸。一時間,硝煙瀰漫,在壕溝上空形成一道半圓形的煙霧。而那瀋陽東門外的空地上,密集的人羣有如大海一般,四處翻起血紅的浪花,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飛起,慘叫聲,哭鬧聲,以及八旗兵馬的號角聲連城一片,令人根本分不清任何聲響。
那數百枚彈丸的交錯攻擊,不過是在人羣密集之處劃開一道道的血溝,收割着男女老少、兵民的性命。近萬百姓一時間不知死了多少,總之立即四散亂走,而八旗兵也開始胡亂砍殺,鮮血已經染紅了這不大的空地。如此一來,那些預備填平壕溝的口袋、籮筐已然扔了一地,這般亂法,自然無法再讓那些百姓去做填土的事情。
八旗兵不過是打着“人質”盾牌的主意,此時火炮齊射,自然是蘇翎所部根本不會顧忌什麼。八旗兵隨即變陣,在大肆砍殺逃竄的百姓之後,一陣號角聲響起,那些八旗兵冒着不斷亂飛的彈丸、炮火,開始拾起地上的口袋,向壕溝處奔來。這下,該由八旗兵來主攻了。
待八旗兵奔到距壕溝不過數十步時,壕溝外側的虎蹲炮、滅虜炮開始轟擊,那最前面的數百人當即斃命,但隨後的八旗兵依舊源源不斷的跟上,完全不顧炮火兇猛。隨後,壕溝外側開始發射弩箭、火藥包以及那些什麼一窩蜂等等各式武器,在八旗兵中形成一片煙霧與血腥。那後續的八旗兵依舊不顧殺傷,繼續奔進,轉眼間,便有數千人踏着死屍來到壕溝邊緣。
就在此時,壕溝處響起一片槍聲,這是鳥銃、燧髮長槍的齊射,將那第一批到達壕溝邊緣的鐵甲八旗死士全數射殺。隨着後續鐵甲兵的行進,槍聲同樣不斷響起,與此同時,那些弩箭、弓箭、密密麻麻如雨點般的向對面覆蓋過去,即便是地上的屍首,都插滿了箭只。
待到第二次虎蹲炮的扇面轟擊響過之後,壕溝內側的平地上,那半里地全都鋪滿了屍首,沒有一個還能站起來的人。戰場旋即安靜下來。此時衆人才看到,那瀋陽東門一帶,也全是屍首,而剩餘的八旗兵馬,已經退回城內去了。
寂靜之中,所有的明軍官兵都被眼前那成千上萬具屍首給怔住了。誰也無法算出,這短短的一刻間,這裡死了多少人,不過,那近萬百姓是一個也沒跑掉,可以想見,除了最開始死於炮火之下的,其餘的全被八旗兵斬殺殆盡。而八旗兵,也在這密集的活力之下,死傷五千多人,尤其是那些身穿鐵、戴甲鐵面具的重甲死士,全數陣亡。
這番戰鬥,完全是一邊倒的殘殺。那邊,是八旗兵對手無寸鐵的百姓屠殺,這邊,則是隔着壕溝,輪番用火器、弓弩等遠射武器消滅八旗士卒。這同樣是血流成河,看起來,根本毫無二致。
戰場上,是沒有正義,沒有對錯,只有勝敗的結局。
稍後,蘇翎命令各部報上戰損。結果令人吃驚,這場戰事,己方不過是有七十九人中箭,這是八旗兵在臨近壕溝時放的亂箭所致。不過,因蘇翎所部士卒均身穿棉甲,戴着頭盔,在亂箭之下,僅僅是手臂、腿腳中箭而已,並不致命。當然,這多少都算是奇蹟,那亂箭飛來,若是正中面部、咽喉,難免一死,可這回,那亂箭也像是沒了力氣。
這不論蘇翎所部官兵如何慶幸、興奮,稍後不久,蘇翎再次下達軍令。
所有火炮開始炮擊沈陽內城,並且,多使用燃燒、毒氣等彈丸。由此開始,蘇翎所部所有士卒都已明白,瀋陽城內的任何一人,都不會活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