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聖命,釋放胤禔、胤礽、胤祥,飛速進園見皇上最後一面!”
鄔思道聽得眼睛陡然一亮,忘情間雙柺一丟幾乎摔倒在地,慌得性音忙一把扶住。鄔思道激動得聲音都變得嘶啞了:“萬歲真命世之雄傑,聖明!”陡地一回神,厲聲道:“此時大局不定,非坐等成功之時,稍有疏忽,一夫倡亂,萬夫齊應,就有遺命,難抗八爺勢大。眼下最要緊的,頭一件要護好四爺,四爺和十七爺府裡男丁要全部出動充作侍駕近衛;第二件,十七爺立刻帶上關防去放十三爺,宣明聖旨,掌握豐臺大營;第三件,請弘晝弘曆弘時三位世子帶上十七爺的手令,去西山銳健營,萬一豐臺大營不奉詔,就帶兵進國!”
“不用帶那個關防了。”胤禛從懷中取出一枝令箭遞給文覺,“有這個東西,省我們多少事!胤祥那裡我去。大哥二哥請十七弟代勞一下就是了。”文覺接過看時,是九寸五分長一枝令箭,卻是黃金鍛鑄,還帶着胤禛的體溫,上頭刻着“如朕親臨”四個字,沉甸甸亮晃晃,顯示着它至高無上的權力。想着,文覺說道:“此時一刻千金,大阿哥二阿哥那裡不要耗時辰。我們先辦大事。”鄔思道立即附和,說道:“和尚這話對極!四爺你去放了十三爺,只管回去聽宣傳位遺詔,有十三爺和十七爺在外頭,萬事支應得!”
衆人從驚喜中清醒過來,一陣緊急磋商,性音周用誠帶兩府人馬跟隨胤禛,其餘人分頭通知,忙了好一陣,總算停當。
胤禛率兩府人馬冒着漫天大雪來到十三貝勒府,憑着那枝令箭,一點麻煩也沒有就遣散了內務府的看守人,自帶着性音大踏步進來。
“四哥!”胤祥敞着堂門,正和喬姐阿蘭圍爐燙酒,唱曲兒賞雪,驀地見胤禛全掛子親王裝束闖進來,情知出了大事,“唿”地站起身來說道:“有事麼?”
胤禛精神抖擻,站在雪地裡點點頭,上下打量着胤祥,徐徐說道:“有旨意。”說罷徑自拾級而上南面立定,取出那枝令箭當胸抱着。胤祥忙趨步而下,就雪地裡跪了,叩頭道:“請四哥宣旨!”“萬歲思念你。”胤禛盯了阿蘭喬姐一眼,慢吞吞說道,“特命我宣你見駕!”
“萬歲!”胤祥雙手據地,直愣愣盯着胤禛,“真的?皇阿瑪他……”他的嘴脣急劇抽動幾下,不知是因爲冷還是激動,渾身都在劇烈地抖着,憋了好一陣,才發出一陣似哭似笑尖銳嘶啞的嚎叫:“萬歲爺……你還記得十三阿哥……嗬嗬……嗚……”胤禛驚得後退一步,這淒厲的哭聲和着呼嘯的北風,聽得他渾身發觶良久才道:“你停下!這是什麼時分?有淚以後再流!走,到倚雲閣,我有事要交代!”
阿蘭和喬姐對視一眼,兩個人臉色都是異常蒼白。見兄弟二人要走,阿蘭勉強笑道:“天冷,爺們要辦大事,好歹吃我們一杯餞行酒……”說着便去斟酒,喬姐兒忙用盤子端了過來,不知怎的,她的雙手抖得厲害,一邊敬酒請胤禛胤祥吃,顫聲說道:“往後十三爺又不得閒了,未必能吃我們的酒了。只要能念起我們跟着你苦熬這十年,也不枉了我們主僕一場了!”
“你們這都是什麼話!”胤祥笑道,“我又不是發配烏喇打牲,何必婆婆媽媽地嚼舌?”說罷和胤禛一徑向花園裡走。胤禛回頭看時,見阿蘭和喬姐兒都在雪地裡跪着,悵悵望着這邊,遂笑道:“人之勢利心真無藥可醫。昔日蘇秦落魄,妻不下機嫂不造飯,待到一身掛九國相印,妻嫂釋伏道旁,望塵行禮。”胤祥卻不理會,默默帶着胤禛和周用誠上了倚雲閣,請胤禛坐了,方道:“四哥,入門不問榮枯事,但見容顏便得知。朝裡必定出了塌天大事,你是矯詔來放我的,是麼?有什麼吩咐,你就說吧!”
胤禛陰寒的目光掃視了一眼閣外的雪景,說道:“萬歲要最後見你一面,大約難過今日了。不過,我不是矯詔,確是奉旨見你。我已經親耳聽到,萬歲要將大寶傳給我。兄弟,事雖如此,八阿哥勢力狼蹲虎踞令人膽寒,你得助我一臂之力!”說罷便將暢春園的情形和在十七阿哥府的計議備細講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萬歲扣住他們,單放我出來,就是因爲怕我控不住局面……”胤祥未及說話,樓梯一陣急響,擡頭看時,竟是鄂倫岱,不禁大吃一驚,厲聲問道:“你來做什麼?”胤禛忙笑着解說:“鄂倫岱如今是明白過來了,老八幾乎沒把他治死!”
“四爺十三爺,”鄂倫岱顧不得請安,急急說道,“我從天壇趕來。內廷有旨,火速叫四爺進去!”
“好!”胤祥刷地立起身來,“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分頭辦事!”說着便下樓,一眼見賈平氣喘吁吁地趕來,結結巴巴說道:“十……十三爺……阿蘭喬姐她們……”方氣喘間,胤祥格格笑道:“她們是奸細,你是好人麼?你這吃裡扒外的混賬,九爺給你什麼好處,甘心在我這裡臥底?以爲我不知道?天道好還,報應不爽,爺心裡明白着呢!這會子獻殷勤,遲了!”猝不及防間,回身猛地拔出鄂倫岱腰間佩劍,反手一挺直插賈平肋間,那賈平慘嚎一聲,一個倒栽蔥摔下樓梯,一句話也沒說就伸了腿,血汩汩流出一大攤來。胤禛和周用誠唬得一怔,半日都回不過神,鄂倫岱詫異地問道:“十三爺,這是怎麼回事?”胤祥在靴底蹭幹了劍上的血,說道:“這叫開門紅。先拿內奸祭刀,圖個吉利。走,宰那兩個狐狸精去!”
胤禛跟在他後頭,兀自頭暈目眩腿腳發軟,心頭突突亂跳,壓着慌亂,笑道:“吾弟真乃大英雄大丈夫!”胤祥提着劍,踩得積雪咯吱吱響,頭也不回說道:“英雄丈夫說不上,我是拼命十三郎!此刻千鈞一髮,性命呼吸之間,豈容兒女私情?留着她們去朝陽門外報信兒麼?”
但阿蘭和喬姐已經用不着胤祥動手了。一行四人趕回堂前,遠遠看着便覺不對,殘酒尚在,爐火仍留,卻不見一個人影兒。胤祥搶上階,便見水磨青磚地下,阿蘭和喬姐一東一西蜷縮石地,扶起脈搏,阿蘭已是氣絕,喬姐兒自蠕動,見胤祥進來,閃開昏痰難劬Γ微聲說道:“我們兩個好……薄命……”臉一歪,去了。
胤祥手中的劍“當”地落在地下。
胤禛一刻也沒停,和胤祥出來,在門口會合了十七阿哥,立即飛騎趕回暢春園。一進窮廬,便見劉鐵成迎出來,說道:“張中堂正在宣遺詔,請爺快進去!”胤禛見武丹當門坐在門洞一椅子上,一動不動盯着窮廬正殿,心下暗自掂掇:真是忠臣,原來是他親自把守!腳步不停忙忙趕進來,脫了油衣跪了靜聽張廷玉琅琅宣讀:“……我國家肇極北方,托賴列祖列宗宏謨烈勳,撫有華夏,即爲天下之共主。不宜以夷狄族種,遂忘上天託付之重,各部滿漢,皆當視爲一體……”胤禛滿以爲遺詔早已宣完了的,眼見張廷玉讀得脣焦舌燥,兀自沒完沒了,偷眼看了看榻上一動不動的康熙,忍不住問挨身的胤祉:“三哥,遺詔還沒宣讀完?”
“這是方苞的手筆。”胤祉挪動了一下跪得發麻的雙腿,輕聲冷笑道:“這哪裡是遺詔!竟是一部《國語》、《左傳》!”胤禛想着胤祥在外頭不知怎樣大動干戈,心頭打着鼓,沒有理會胤祉,耐着性子聽下去,暗自看胤禩等人,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漸漸地,倒定下了心。
冗長的遺詔終於讀完了,下面跪着的十九個皇阿哥連同讀詔的張廷玉都鬆了一口氣,把目光盯向昏昏沉沉仰臥着的康熙,等着他發話。但康熙只翕動了一下嘴脣,什麼也沒說,似乎連睜眼的力氣也沒了。張廷玉輕輕嘆息一聲,說道:“可都聽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跪在第二排的胤誐乍着膽子道,“這麼長的詔書,還該將繼位的事說清楚。到底萬歲傳位給誰呢?”
胤禛覺得頭“嗡”地一響,心立即提起老高。方纔康熙確曾說過傳位給自己的話,卻不是當面講的,是自己辭別出來,在廊下聽康熙說:“你們不是要知道傳位給誰麼?朕不瞞你們了,就是方纔奉旨去赦胤ω返i胤祥的四阿哥!”如今手無憑據,十阿哥當場發難,康熙已奄奄一息無力處置,該怎麼辦好?
“畜生……可惡……”康熙的喉節動了一下咕噥了一句,吃力地側轉身,渾濁的眼睛盯着胤禩,只是說不出話。
胤禟一臉假笑,說道:“阿瑪當心身子骨兒,別生氣,老十問的是。既是遺詔,理應說說嗣位的大事嘛!”康熙咬着牙,一臉獰笑,彷彿聚集着最後的力量,半日才道:“傳!傳四……四阿哥……”
“兒臣在!”胤禛激動得一挺身,膝行一步大聲答道。
“四哥真是自作多情,”胤禟哧地一笑,“沒聽皇上要傳的是十四阿哥?阿瑪真聖明,十四阿哥文才武略都是出尖兒的,大清有福啊!”胤禛平靜地一笑,說道:“我不知道傳我做什麼,只知道皇上傳的是我——阿瑪,您有什麼旨意?”胤禩見康熙神色大變,已全然不能說話,因見胤禟在胤禛目光威逼下竟自有點氣餒,頂上一句說道:“人人都聽見了,皇上要傳十四阿哥!”
胤禟見胤禩支持自己,勇氣大增,竟也跪前一步,叩頭道:“皇上不要理四哥,他是昏了頭了!十四阿哥在肅州,正日夜兼程趕回來給您請安。有什麼話怕來不及說,皇上您只管吩咐,亂臣賊子們作不了反!”
“你……你好……”康熙牙關一咬,竟“唿”地坐了起來,指着胤禟渾身亂抖。半日,抓起枕邊念珠砸了過去,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