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怔了怔,半信半疑:“你有男朋友了?”
程心用力點頭,“我這麼好的一個人,不配有男朋友嗎?”
程朗被問住,無法發聲。
程心也不稀罕他的回答,“拜拜”一聲,走了。
程朗僵在原地,神情渺茫。
不知多時,一隻手在他面前揮舞。
“大助大助!要不要一起湊飯局?大助??”
眨眨眼,醒過來,見是于丹丹,程朗似見到救星,急問:“于丹丹,程心她有男朋友了?”
他不相信程心說的話。程心在學校幾乎不與男生打交道,來來往往相處的都是她宿舍的人。
這是他近一年來的觀察發現。
***
期中考試結束後的週五,下午沒課,程心提前坐車回家。
近三個小時的車程,她沒浪費,紮紮實實地睡了一覺。
摟在胸前的揹包突然震動,她眼皮不睜,憑手去摸,摸出鬧騰的手機,接聽,懶懶一聲:“喂?”
手機那端沒人應話,無聲無息了至少十秒。
程心以爲自己睡糊塗了,接錯電話,將手機拿面前,睜眼看了看。
屏幕亮着,有個0755開頭的號碼從右至左滑過。
是來了電話沒錯啊。她精神了些,揉着眼又“喂”了聲。
如果對方還不說話,她就掛線。
對方開腔了,一把低沉的男人聲說:“喂,心心。”
程心揉眼的動作定住。
她呆望車窗外往後流走的路景,花了同樣至少十秒鐘時間,才擡身調整坐姿,感覺可以了,再拿嚴肅的語氣應答:“請問哪位?”
對方低笑,篤定地說:“我就不信你聽不出我是誰。”
程心沒接話,不想承認,也不想裝否認。
對方嘆息,悠悠道:“你呀,這麼多年不碰面,想不想我?”
陰陽怪氣的噁心話又來了,程心不樂意聽,直問:“有何貴幹?無事收線。”
對方並不擔心她會來一個瀟灑的掛線,說話速度依舊散散慢慢,而且半天不說重點。
“你喜歡音樂盒這麼幼稚的玩具?”他問。
程心抿着脣,不回答。
他又問:“你喜歡《分分鐘需要你》這麼肉麻的歌?”
程心張嘴吐氣,緩了緩,說:“無事的話,拜拜。”
下一秒正要將手機拿離耳朵,對方就無縫銜接地發問:“你和郭宰很熟?”
程心愣愣神,記起了什麼,反問:“他被你沒收的物件能放行了嗎?”
對方不兜圈了,“能,打電話來就是通知你來取的。海關估值出來了,價值六千多,要徵稅,拿單過來交錢贖貨。”
“六千多??”程心驚訝得低叫。
縱然早有心理準備,她也萬萬沒想到郭宰買的禮物會真的這麼貴!
看來她之前少罵他了。
手機裡對方笑了笑,“嫌多還是嫌少?如果我是你就嫌少了。進來的名包名錶多的是,就這一塊爛銅爛鐵,竟好意思浪費我們的人力物力去搜證,小氣。”
他說出口的話沒一句不是嘲諷與鄙視,和刻意。程心想盡快結束這通電話。
她問:“需要本人親自來取嗎?”
對方:“你一個人來就可以。”
程心:“……”
她一聲不哼把電話掛了,然後輸入另一串號碼拔過去。
響半天,沒人接,她才又記起,郭宰在十九樓做服務生,如今傍晚六七點,正是他上班最忙的時候。
等郭宰下班到家,給程心打電話時,她已經上牀睡了。
他倆直到週日纔在十九樓見面。
程家五口和阿姨小舅他們,在十九樓的包廂房裡飲早茶當午飯。
阿爸將點心卡遞給程心:“去去去,找點心車再搬幾籠點心回來。”
先前點的一批已經吃得七七八八。
程心放下筷,嘴裡的排骨沒啃完就接過卡出去了。
點心車在大廳悠轉,她過去隨便要了幾籠合自己口味的。
好幾籠疊起來,捧在懷前,高至鼻尖上。
“我來。”
郭宰走近她,伸手將點心籠接過手。
在這之前,程心見他利落地將筆與便籤放到西裝背心的左胸口袋上。
他走在程心前面,無需問就非常瞭解她在哪個包廂用餐。
十九樓的服務生統一穿長袖白襯衫與黑西裝背心,黑色長西褲配黑皮鞋,這樣的搭配只要尺寸得當,隨便穿哪個男人身上都不會難看。
穿郭宰身上則尤其好看。
程心望着他的背影,挺拔筆直,配上這成熟的衣着,十足一個大人相。
她腦裡莫名涌起他小時候穿小西裝的模樣,兩者拼一起比較,“他長大了”的感慨隨即洶涌而至。
在酒樓工作,形象相當重要。除卻統一的制服,個人儀容亦不容有失。
郭宰因此將長長的劉海全部梳理至腦後,抹上些許髮膠定型,整張臉露了出來,青春精神,年輕英俊,顏值吊打酒樓全場。
程心尾隨他回包廂時,一路看見不少女食客對他回頭,也有人對他點評。
“喂喂喂,那個服務生,很像《戀愛世紀》裡面的哲平!”
“不不不,是像《二千年之戀》裡面的金城武!”
“他哪有這麼黑,明明是白白淨淨的散開頭髮的楊過!”
程心:“……”
一個人的臉要像這麼多個人,得長得多艱辛啊。
郭宰走至包廂門口前幾步,停了下來。
“我不進去了。”他邊說邊將點心還給程心,“慢點接。”
程心拿眼盯他,小眼神不甚友好。
他一頭霧水,“做什麼?”想了想,說:“還在怪我留你的手機號給海關嗎?昨晚不是解釋過麼,我怕家裡的號碼被廢了,打不通,所以才留你的手機號。不然的話,萬一海關聯繫不上我,回頭扔了我買給你的禮物怎麼辦。”
“我不是這麼小氣的人。”程心說,“留個號碼接個電話,舉手之勞難不到我。”
郭宰點頭:“對啊,你昨天也這麼講的。所以你氣什麼?氣我去工廠結了工資,不等你一起去鬧?”
他前幾天去工廠要求結工資,工廠原本耍太極,想拖想欠想賴數,郭宰一句:“你再不結,我馬上去工商局和稅局投訴你。”
在香港呆的時間久了,對於如何維護自身權益有些耳濡目染,比如遇上危險報警,遇上不公投訴。
他不懂在鄉下要怎樣投訴,也不知道投訴有沒有用,反正先打聽打聽,臨場發揮時再端出來嚇唬嚇唬人。
工廠請過上百名工人,也炒過上百名工人,從來沒有一個敢說去投訴的。而工商局與稅局又是工廠的頭號大敵,隨便來個人在中間攪和攪和,分分鐘都能攪出一鍋粥來。
這名工人,有點來歷,看看個人信息,是本地人。
工廠這才當郭宰一回事,給他結了工資。本來就不多,加上左扣右扣,僅餘三百多塊。
至於他不等程心,一是覺得要她幫忙的話,丟臉,二是抗拒被她當面見證他的收入只有三百來塊……
程心搖頭:“不是,你能自己解決問題,我只替你高興。”
郭宰笑了:“那你盯着我做什麼?盯得我很不自在。”
程心面無表情,視線移到他頭頂處,平腔白調說:“我在盯你的頭髮。你的頭髮,油膩膩,油跡跡,油淋淋,油死了。”
“呃……”郭宰撓撓臉,“不打發膠會掉下來的。”
程心響亮地駁回去:“你不會剪短?!”
郭宰嘀咕:“這兩年不是流行男生長頭髮嗎……”
起初他是無心料理頭髮,長短禿頂均無關緊要,後來見挺時尚的,就一直留了下來。
“流你個頭,你又不是明星,追什麼潮流?老老實實去剪個短頭髮。你現在這髮型……”程心發誓,她沒有捫着良心說瞎話,“醜到無朋友。”
郭宰:“…………”
週一下午,他去了趟理髮店。
理髮前必先洗頭。
負責洗頭的女店員對郭宰笑吟吟的,拿着毛巾示意他躺下來。
郭宰仰躺到洗頭牀上,閉上眼睛休息,不管了。
十九樓分早中晚一個茶市兩個飯市,爲了多掙錢,他三市全上,從清晨六點開市,至晚上十點收市,一雙腿不歇不息地在酒樓內站啊走啊跑啊。
初初時,每到收市下班,腿就像不屬於自己似的,想擡都擡不動,又酸又麻又痛,腳底更是磨出好幾個大泡。
之後慢慢適應了,腿纔不那麼難受。酒樓經理也不同意他一天三市全上,擔心他疲勞過度容易出錯,得不償失。他便改爲輪班,今日週一,只上早午市,休晚市。
女店員的洗頭技巧相當嫺熟,一雙手在頭上按來按去,微癢舒服。熱水的溫度與力度又恰到好處,沖刷着他的頭皮,使他全身放鬆。
郭宰有些迷糊,想睡。
昏昏沉沉間,那雙洗頭的手從他的頸項,沿着脊椎,一寸寸探入他的衣內後背,行至中段,手掌往上頂了頂他的大片赤果皮膚,然後雙手分別取兩根手指頭,指壓着脊椎的兩邊,緩緩地緩緩地,與進去時方向相反,逆着往回拉出去。
後背第一次被如此有力度地接觸與拉壓,郭宰登時全身起麻,毛髮豎起,一股血氣不受控制地涌至下/身。
他一個激靈,鯉魚打挺地彈坐起來。
淌着水的頭髮落粘在他的額頭上,水沿着頸,流至他的前胸後背,溼了襯衫。
他屈起雙腿擋在身前,一臉慌亂,對女店員又一臉防備。
女店員哭笑不得,告訴他,頭髮未洗淨,要再衝沖水,本店的特色按摩服務也尚未結束,他應該再躺下來,再躺一會就好了。
“我不,我不了。”郭宰說得結結巴巴,溼了的襯衫漸漸發涼,涼了他發燙的身軀。
他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很好。
女店員勸了兩次,無果,想替他擦乾頭髮,他往後躲,不讓接近。女店員惟有遞去兩條幹毛巾,任他自理。
郭宰拿一條毛巾擦頭髮,拿一條捂住下腹,匆匆逃去理髮間。
按程心的要求理完髮,郭宰拒絕了吹髮步驟,直接付錢離開,狂奔回家。
進了屋,他將客廳的電話座機扯了線,抱到二樓的房間,骨碌骨碌爬上牀,縮成一團,掀被子把自己全身蓋住,抓起話筒撥電話。
此時程心正在圖書館看幽默雜誌,口袋裡靜音的手機悄悄震動。
見是熟悉的號碼,她接聽:“喂?”
爲免驚擾其他人,嗓門故意壓得低低啞啞。
聽在郭宰耳裡,那聲音近得,猶如程心就在悶悶的被窩裡和他咬耳朵,伸手可及,香噴噴。
郭宰的耳窩麻麻癢癢,遍及全身,喉嚨乾澀得生痛。
他張開嘴:“我……”
一個“我”字後,言語完全哽住。
程心低頭趴在桌上,以手輕掩嘴巴,低問:“你什麼?”
“我……”郭宰又繼續“我”,沒其它音節。
程心莫名其妙,拿過手機看看屏幕,是他家的號碼沒錯。
她調大通話音量,將手機放回耳邊,聽見電話那端只有緩慢的沉沉的呼吸聲。
程心:“……”
細聽,不久,來了窸窸窣窣的雜音,郭宰的呼吸聲也由緩變急,粗重且帶喘息。
程心深深地愕然了,傻了半晌,繼而不悅。
她站起來跑去圖書館外面,急不可待地低斥:“你到底在做什麼!我要收線!”
“不,不要。”郭宰這才又說話,話語斷續,氣息不穩且焦急。
程心跑到沒人的角落,罵道:“你肯定不是在做好事!滾!”
“不是,我我,”郭宰急道:“我想……你。”
程心握着手機定定望着前方,滿臉怒容,“想你個頭!你個流氓!”
她狠狠掛了線。手機緊接着再響,統統掛掉,後來索性關機。
程心在原地煩躁地踱了數圈,氣不過,一腳踢飛某塊小石頭泄憤。
“衰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