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裡,阿姨說阿媽人在外婆家,程心將方向盤一扭,調了個行駛方向。
到了外婆家的路口,把車泊好,她飛奔進屋。
屋內沒有她預想的幾個女人抱頭痛哭的場景,相反一個人都沒有,靜悄悄的。
程心站在客廳,有點懵然,沒來得及去找人,旁邊房間關着的門就從裡面拉開,阿姨出來了。
見到程心,阿姨臉露驚訝:“這麼快?”
電話纔打過不到二十分鐘,而從省城趕回來怎的也要兩小時。
程心沒答,直問:“怎麼回事?”
阿姨換上陰沉的臉色,下巴指指對面的門板,小聲說:“你阿媽剛睡了,不要吵她,進去那房間談。”
倆人先後進了對面的房間,才關上門,阿姨就怒斥:“你阿爸好過分!”
程心不出聲,等她說下去。
阿姨問:“你知不知道你阿爸做什麼了?”
程心搖頭。
阿姨說:“他在外面有女人,連兒子都生了!”
程心愣了愣神,沒聽清似地問:“什麼?”
阿姨氣得連語調都變了:“我話你阿爸,在外面有女人有兒子,有第二個家!”
程心當場驚傻,整個人入定一樣石化,臉色駭然。
足足半晌功夫,她回過神,啞着聲問:“真,真的?”
阿姨疲憊地坐在梳妝檯前,又氣又無奈地說:“聽講那男孩已經十幾歲。”
十幾歲,即十幾年前,十幾年前阿爸曾在西安打工五年。程心猛然想起曾在阿媽舊外套的口袋裡翻出的信。
她許久說不出話,腦子裡轟轟轟地鬧騰。
坦白講,阿姨說阿媽要與阿爸離婚時,她確實驚訝,但過後又不怎麼擔心,因爲她以爲導火線是盧亮。她以爲阿爸私下給盧亮什麼好處了,被阿媽發現,接着兩口子爭執,越爭越衝動,離婚之言便脫口而出。
她猶記得小時候,阿媽得知阿爸私下借了錢給誰誰誰,氣得離家暴走,阿爸費了勁才把她哄回去。
程心原本有信心解決這場離婚鬧劇,畢竟盧亮的問題即是錢的問題,如今對程家來說,錢還是個問題嗎?因此兩口子說氣話歸說氣話,到最後始終會和好如初的。
誰知,鬧離婚的真相竟比她想象中的嚴重,離譜,超綱!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層面上,這跟盧亮的問題,完全是兩碼事,完全是兩種性質,完全不可相提並論。
這真他媽的……
程心扶着牆坐到牀沿,臉色青白,心裡又亂又堵。
阿姨理解她需要時間消化突如其來的噩耗,事實上她本人也替二姐頭痛得厲害。倆姨甥無言地坐着,時值下午,夏天,一屋燥悶。
阿姨偶爾深嘆,喃喃自語:“看不出你阿爸是這樣的人 ,他明明表現得對二姐很好……”
不知過了多久,程心終於做好心理設防,狀態漸漸恢復。
她緩了緩勁,着手問:“什麼時候的事?”
阿姨說:“昨天下午,那個女人帶着兒子去桂江公司門口堵你阿爸 。你阿爸不想讓二姐知道,將那母子拉走。不過有同事看到了 ,告訴了她。”
那同事看到阿爸與那女人拉扯,很自然地腦補出一部倫理大劇,然後通風報信地通知阿媽。
阿媽聽了兩句,就信了怒了,開始滿世界找阿爸。
阿爸的手機卻關了機。
等到晚上,阿爸纔回家。而他失聯的幾個小時裡,事情的前因經過與結果已經在阿媽的心裡發酵了幾個回合,她已經有了自我的全盤認知,阿爸會說什麼會怎麼解釋,她早預想了一遍,所以當阿爸真的來解釋時,她捂住耳朵,一句都不聽。
阿媽沒有向孃家細說與阿爸爭吵的過程,也沒有說阿爸怎麼會任由她擰着行李離家出走,只說阿爸在外面有人了,她要離婚。之後大哭,哭了一整晚,到今天早上眼睛紅紅腫腫,精神萎靡。
程心問:“外婆也在房間裡嗎?”
她指阿媽睡覺的那個房間。
阿姨點點頭,“你外婆同樣整晚無睡,比你阿媽還要傷心。”
程心:“……”
無言了片刻,她再問:“那阿爸呢?”
阿姨的語氣多了分嫌惡:“不知道,那個無良心的,到現在都不見人影。”
程心:“我去找他。”
阿姨看向外甥女。
離婚一事可大可小,怎麼的也要有人從中周旋,而她本人聽完二姐的哭訴,一直氣在心頭,不敢妄動。程心長大了,能獨當一面,這事由她出面張羅應該沒有問題。
“你去把阿爸叫過來,我們要審審他到底怎麼辦!”阿姨說。
程心應了聲好,走出去。到了門口她想起什麼,回頭交代:“阿姨,這件事先不要讓程願程意知道。”
想到遠在外地的另外兩個外甥女,阿姨長長嘆了口氣。
這件事到現在,知道的也就是外婆阿姨與程心,外婆不敢告訴小舅,怕他衝動生事,阿姨未有告訴姨媽,怕她擔心。這種事不是人多就力量大,有時候人多聲雜,反而壞事。
路口,程心急步上車,踩油往家駛。才駛出路口,她碰見阿爸的身影。
自從桂江發展起來,他這個程總偶爾也會在大熱天穿穿西裝,裝斯文人,例如今天。
不,應該是例如昨天。
他身上那套西裝皺巴巴,領帶不知扯哪了,平時會束起來的襯衫如今抽了出來,總之就一副落落魄魄的沮喪模樣,分明一夜無眠,衣服也兩天沒換。
他垂頭往外婆家走,程心的車駛過他身邊時,他絲毫沒認出女兒的車,更不知女兒在看他。
他至今沒有考車牌,平日出入,要麼阿媽開車,要麼找司機接送,不知他今天是怎樣過來的。他左邊臉上有個淡淡的紅印,與蒼白臉色一比分外顯眼,看得出是個五指印。
程心愣然。
阿媽甩了他巴掌。
程心隨便找個地方重新泊好車,下車後追上阿爸。
她喚了他一聲,他沒回應,她跑到他前面攔下他,他才後知後覺地驚訝。
程心這時候裝不來不知情,也沒閒情去婉轉或顧及什麼,直接就問:“你到底搞什麼?”
這時勢她能出現在這裡,九成九是知道發生什麼了,眼下又有點惡聲惡氣地質問,連“阿爸”都不叫,讓當父親的頓時覺得倍沒面子。
阿爸又羞又惱,兇着聲呵斥:“大人的事你別管!”
程心被噎了。
他心情極壞,她若趕上去反駁,多半會被當成出氣筒,而不是就事論事。她選擇不聲不吭站在原地,直到阿爸大步大步往外婆家去,身影漸遠了,她才悄悄跟上。
阿爸進屋時,外婆早幾步從房間出來了,正與阿姨在客廳坐着聊什麼。
外婆看上去很憔悴,一下子像老了許多。
見到阿爸,阿姨激動了,想站起來。但外婆握緊她的手腕,不讓她動,自己則盯着站在客廳門口的阿爸不放。
阿爸垂着臉,朝外婆很低地喊了聲:“阿媽。”
聞言,外婆懸着的心回落了些,臉上的警惕也稍稍鬆懈。
她看着阿爸,一字一句說:“阿偉,我知道當年你和阿秀跑路,就是想生個兒子,結果得了三個女兒,這些不能怪阿秀啊。”
阿爸說:“我無怪過她。”
外婆點頭,“你是無怪她,後來我們勸她給你再生一個,再追一次,你也不支持是不是?”
阿爸說:“我不想她辛苦。”
外婆無聲嘆了口氣,“我們都這樣以爲的,當時還覺得阿偉你真是好,我阿秀無嫁錯人。結果呢,”外婆聲音激動了,眼眶驟紅,“原來是因爲你早就有兒子了,所以纔不稀罕我們阿秀給你生!”
阿爸愕然地擡頭,即時否認:“我無!”
“你無?你無的話阿秀會氣成這樣?氣得不顧幾十年夫妻情分,又哭又鬧地要跟你離婚?你以爲離婚這樣的話,一個女人不是難受到極點,會輕易講出口嗎!”外婆氣得站起來,拿手指他。
怕她會倒,阿姨在後面扶着。
“她誤會了,我來就是要跟她解釋的!”阿爸急道。
“我一開始也以爲她誤會你,我還幫你講了半天好話呢,但是……”外婆放棄般搖頭,擺擺手不說了。
“但是什麼?”阿爸追問。
阿姨走上前氣沖沖說:“你自己問二姐!”
阿爸轉頭看向唯一關着的房門,馬上過去擡手敲門。
“阿秀你開門!”
房內沒有動靜。
阿爸敲了幾次門,又擰了擰房鎖,緊的。他一步跨到旁邊的矮櫃前,倏一聲抽出第二個櫃筒,彎腰伸手去摸櫃底,很快摸到他想要的鑰匙,拿出來就去開房鎖。
房間裡早就醒了的阿媽聽見開鎖聲,反應過來了。
外面的阿爸才推開一條門縫,裡面的阿媽就竭力將門頂回去。
阿爸使勁推了推,伸手扣住門板。阿媽想必是特別恨他,恨得連力氣也比平時大,死死抵擋着。
“你走開!”
阿爸說完就出力一撞,門登時被撞開。
阿媽抵不住,往後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倒。
待她扶着衣櫃穩住身體,阿爸人已經進來了,門也被他重新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