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放個週末假,程心打算獨自去市區逛街,臨出發時司機通知她車出了點問題,要送到4S店維修。
秘書幫她安排了另一輛車,她卻來了癮,要坐巴士去。
出了辦公樓遇上霍泉,她沒有多少驚訝。公司裡一定有某個人被他收買了,所以她的行蹤他了如指掌,好幾次神出鬼沒,然後死皮賴臉不走。
比如現在。
知道她要出市區,就特別熱情地說要送她一程。
知道她寧願坐巴士也不肯坐他新買的跑車,他跟着去巴士站,置停在路邊的跑車不顧。
東澳城門口去年設了巴士站,緩解了樓巴的壓力,也減少了公司的運營成本。話說這個巴士站如果沒有霍泉的力挺,恐怕還要再拖一兩年才成事。
一輛巴士恰恰抵達,程心上車準備投幣時,身後伸來一條手臂,擦着她耳邊越過她,將一張百元鈔放進了投幣箱,手臂收回去時,又輕輕碰到她的右邊臉頰。
程心有短暫的失神,後背微微發燙。
巴士司機看着她後方說:“靚仔,不設找贖的。”
身後應話的聲音懶懶地無所謂:“隨便。”
聽着有一雙手扶到她肩膀上,往裡輕輕推了推,跟她說:“上車啊。”
音量輕細得彷彿只有她才能聽見。
程心眨眨眼,擡步往車內走。
霍泉尾隨她纔到車頭位置,身後就有了什麼感知。回個頭,見郭宰一個箭步跨了上來,差點撞上他。
郭宰微微喘氣,不知從哪飛跑過來的,盯着他的眼神非常不友善。
霍泉面不改容地回過頭去,不聞不問。
倒是程心聽見了什麼動靜,回頭去看,看見是郭宰後訝然地張了張嘴。
但當郭宰的目光越過霍泉對上她時,她回過頭,若無其事繼續往前走。
巴士上空座位不少,程心卻猶豫該坐哪好。
走到後段見有一排雙人座只坐了個阿姨,空出了靠窗位,她立即走過去佔了那個位置。
霍泉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坐到阿姨的對面位置。
郭宰投好幣過來看了看他倆,選擇坐到阿姨的後面。
巴士啓動,程心靜靜地看着窗外。霍泉也安靜地看着車前方,一條長腿橫擺在過道中間。
後面的郭宰則一直看着程心的後腦勺,同樣半截長腿踩在過道上。程心沒有理睬他,他自然難受,但她挑了那個位置,他又有點點的安心。
到了下一站,程心旁邊的阿姨沒有下車,巴士上來了幾個嘻嘻哈哈的女生。
她們發現車上的郭宰與霍泉後,眼睛亮了。
低頭接耳了一會,有兩個分別去坐郭宰與霍泉旁邊的位置,郭宰與霍泉站起來讓道,都不說話。
其餘的女生坐到他倆的後面。
巴士再度啓動,本來安靜的車廂有了搭訕的聲音。
“靚仔,你去哪個站下車啊?”
“是不是一個人?一個人很悶的喔,要不跟我們一起玩?”
兩把不同的聲線,用差不多的問題,詢問兩個不同的人。
一個人沒有迴應,像對方不存在似的,任女聲再問:“靚仔聊個天嘛,坐車這麼無聊。你有企鵝號嗎?玩不玩魔獸?穿越火線呢?誒能不能別這麼酷……不過你酷得挺好看的,尤其下巴的鬍子……有人講過你像白古嗎?”
另一個倒玩味地反問:“你們又要去哪個站?”
“去體育南站,那裡的商場最好逛了,你要不要一起?”
“怎麼好逛法?我猜猜,是不是很多斷碼打折的衣服特別適合你們這種荷包不滿的中學生?”
“哇啊……你怎麼猜到我們是中學生的?”
“看身材,苗條,含苞待放。看臉,青嫩,無細紋。”
女生當場就臉紅了,再說話時也變得有點口吃:“那,那,那人家也纔不過17歲。肯定不會有皺紋啊。”
“17歲啊……年輕青春,什麼機會都有,真好。”
“聽你的語氣,你很老嗎?”
“你猜?”
“二……二十五?”
“挺厲害啊你。”
“猜中了?!很年輕嘛一點都不老!”
巴士停靠下一個站,程心旁邊的阿姨要下車。她前腳離開座位,霍泉後腳就閃電般移了過去,佔領了程心旁邊的位置。
程心與郭宰,包括先前與霍泉聊得甚好的女生都驚愣了。
程心不悅地低聲說:“我不想跟你坐,麻煩過主。”
“這巴士你的?”霍泉閒閒地回了句,將手搭到她的椅背靠上。
程心站起來:“那麻煩借過。”
她寧願換座位。
“不好意思,年紀大腿痛,不方便動。”霍泉側仰着臉看她,笑得相當得逞地問:“體諒體諒老人家,嗯?”
程心:“…………”
前面司機拿擴音器提醒:“要開車了,後面乘客坐好,不要走動。”
程心負氣地重新坐下。她往窗邊挪,貼着車壁坐,臉朝着窗外,對旁邊的人不看不理。她也不往椅背上靠,像那裡塗了未乾的油漆一般。
後面的郭宰又氣又悔,想動手將霍泉從座位上扯走,打一架也行,可又怕驚擾了一車人,難堪了程心。他死死盯着霍泉的後背,手握成鐵拳。
那班女生面面相覷。先前與霍泉聊天的那位強擠出笑容,試探地問他:“喂靚仔,你們認識的?”
霍泉斜眼她,笑笑道:“關你屁事?”
女生驚愕了,臉色慘紅慘白交替。
其他女生也倒抽口氣。有人向郭宰旁邊的那位打了打眼色,那位女生便繼續搭訕郭宰。
“誒靚仔,有無興趣去滑旱冰?或者跳迪?唱K也OK,我唱歌很好聽的……”
“你能不能收聲?”郭宰開聲了,沒看女生一眼,說出來的話以及語氣不僅一點都不友好,甚至冷冰得有點嚇人,成功將女生唬住。
耳根終於清靜,整個車廂終於清靜。
這程巴士的車速與平時無異,有人嫌快,有人嫌慢。
到了體育南站,程心站起來要下車,霍泉與郭宰也同時站起來。
霍泉往後退了半步,先讓程心走出去,再跟上。郭宰寸步不落尾隨其後。
那班女生在同一個站下車,卻不敢再接近他們了。
程心早就沒有了逛街的心情,又煩又躁,又有一種插翼難飛的無助感,她不想在公共場合吵架,所以一進商場就找廁所,進去後久久不出來,像從別的出口逃跑了。
霍泉倚着牆站,悠哉地抽着煙,不曾看過一次時間。
他甚至微微閤眼,像在享受尼古丁的薰陶,不躁不急,施施然的。
而郭宰恨不得化身女人進去女廁找人。他撥打程心的手機,可依舊接不通。
他拜託一位老太太幫忙,將程心形容了一下,“如果見到她,麻煩轉告她男朋友在外面等她。”
老太太欣然答應了,出來的時候告訴郭宰:“我不見有這樣的女生,可能在廁格里。”
郭宰更焦心了,找第二個第三個老太太幫忙,得到的答案一樣。
他看了看霍泉,豁出去似的過去說:“喂,你打打程心的電話,看看她到底在哪裡。”
霍泉微微眯開眼,意味不明地打量他。
郭宰被他看得極不自在,很不樂意被他發現自己號碼被程心拉黑了,於是說:“我手機無電了。”
霍泉沒說話,只慼慼嘴角哼了聲笑。
郭宰本來就看他不順眼,這下被惹怒了,質問他:“你就不擔心她會出事?”
霍泉嘴角的笑深了深,仍舊不說話。
郭宰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覺得他那樣的笑有如譏笑,更惱了,直接呵斥:“你有老婆孩子還天天纏着她,不怕壞她名聲,又不怕她出意外,那你站在這裡爲了什麼?!”
霍泉眉心擠了擠,嘴上的笑卻依然,亦依然不說話。一副爲難的樣子。
郭宰罵他:“人渣!”
這聲惹來不少路過的目光。
“你最好離程心遠點,不要讓人以爲她是第三者!”
“呵,”霍泉說話了,不緊不慢道:“她樂意的話,輪不到你急。”
郭宰朝他瞪直了眼。
“誒,我有個問題。”霍泉忽地換了種八卦的語氣問:“聽講你小時無阿爸,大時無阿媽,是麼?”
郭宰僵了僵。
霍泉走近他,笑着低聲了兩句話。
下一秒,一隻早就想下手的鐵拳兜口兜臉揍到他臉上。
……
程心在某個廁格坐到差點睡着,聽見廁所裡有討論,說兩個男人在女廁外面打架,她醒了。
她跑出去,見一堆人圍了個圈在看什麼熱鬧。她看了看四周,那兩張臉孔都不見了,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
結果她還沒成功擠進人堆,商場保安就過來了,驅散了看熱鬧的閒人,並報警處置打架的兩個男人。
程心看着臉上各自掛了彩的郭宰與霍泉,氣得想給他倆一人扇一個巴掌。
保安將他們帶到保安室等候警察,程心以朋友的名義也一同去了。
怕他倆又打起來,保安將他們分開房間安置。
程心先去找霍泉。
“誰先動手的?”她站在房門前問。
霍泉反問:“你認爲?”
說話時扯到嘴角的傷口,他吃痛,微微“嘶”了聲。
程心看着他臉上大片大片的淤青紅腫,可以想象郭宰下手是有多重。
“我替他向你道歉,等下警察來了,能不能……”程心問。
霍泉看着她的眼:“如果我不答應呢?”
程心說:“當年向雪曼叫我向警察撤訴,我答應了。”
霍泉譏笑了聲:“那是因爲利益衝突,你纔不是真心救我。”
程心垂了垂眼簾,沒作否認,說:“我知道你有辦法大事化小。”
“你這樣一直護着他,不用他承擔後果,就不怕他恃着你來行差踏錯,拖累你?”霍泉肅着語氣問。
“不怕,”程心應得極快,“他懂事。況且,你不也是一直被人護着過來麼?”
……
郭宰獨坐在另一邊保安室,拿着保安給的藥膏在塗。
雖然他先下手爲強,可霍泉的反擊一點都不輕,拳拳到骨。
門突然被推開進來一個人,他看了眼,見是嚴肅着表情的程心,當下別開臉不看她。
程心拉過一張凳子坐到他旁邊,細細看了他一會。
他的傷勢比霍泉好像輕一些,但也嚴重得教人心疼。
她輕聲說:“以後能不能別那麼衝動?”
郭宰對着牆壁說:“啊?有人終於理我了,這架打得真值。”
程心閉閉眼,睜開再說:“不管對方是誰,你在公共場合打架都是不對的,如果嚴重的話,分分鐘留案底。”
郭宰:“呵,我不對,他對。我留案底,他不留。”
“他是什麼身份你不知道嗎?他的關係足夠免他罪,還有他老婆……”
“你還知道他有老婆啊?”郭宰轉過頭看她,厲視着她,“他一個有老婆的,你跟他出雙入對做什麼?!”
“我無……”程心想解釋,可又無力得可怕,她搖搖頭:“算了,我和你已經分手,我的事你不用管。”
“那我的事你也不用管。”郭宰再次甩過頭去看牆壁,留程心一個後腦勺。
程心抿抿脣,自己跟自己點頭,“行行……”
她站起來要走,想起什麼,回頭看他:“聽講你幾科補考也掛了,這樣會影響畢業……”
郭宰心情差到前所未有,聞她提起他另一件丟臉至極的事,更惱羞成怒,大喝:“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的態度惡劣成這樣,有史以來第一次,程心受不了,咬着牙問:“你能不能成熟點?”
“怎樣成熟法?!”郭宰登時跳了起來,衝到她面前吼叫:“像他那樣嗎?有老婆還纏着你叫成熟?抑或到處調戲女生叫成熟?你喜歡他那一款嗎?!”
程心被他吼得側過臉閉眼。等他吼夠了,安靜了,她才睜開眼看他。
他憤怒地渾身發抖,似乎她做了什麼惹他無法冷靜的事,紅着眼瞪視她,又像一隻隨時隨地會撲向她收拾她的豹子。
程心張開嘴吐了口氣,猶如累極,紅着眼望着別處說:“不是,”
“我只希望,你能像在醫院安慰李嘉仟不要怕時那般冷靜成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