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帶我來的這個釣魚的地方位於德克薩斯州和路易斯安娜州之間的托萊多本德水庫,這是薩賓河上的一座大型水庫。有些歷史,但人跡罕至。在這傾盆暴雨之下,偌大的天地,就只有我和已經變成屍體的約翰。
我真是該死,我犯了一個監視跟蹤我的FBI也曾犯過的錯誤:始終認爲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監視者,而從未想到被監視者實際也在打着自己的主意。在這個過程中,促使約翰刻刻提防我的動力是什麼?這是我最疑惑的地方。從他的話語中透漏出的信息來看,只能是傑克曾經告誡過他什麼。但——是什麼呢?
大腦麻木了很久,我纔在雨中清醒過來。約翰就這麼死了,留下隻言片語在這漆黑的雨幕中。這並不是我希望看見的,但卻實實在在發生了,這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我必須得迅速離開。
折回去找到了躺在地上的手電筒,我拖着約翰的屍體向營地走去。大雨沒有停頓的跡象,溼滑的山坡加上約翰那兩百多磅的體重,消耗了我大量的體力。待回到營地,我已累得發虛,心臟劇烈的跳動着。緊張和倉亂始終纏繞着我,這感覺真奇怪。這個我根本沒打算傷害的人的死反而讓我手忙腳亂。
休息了一刻,我找出約翰身上從我車裡翻出的照片,收起他的帳篷和東西,連同他的屍體一起塞進他的汽車。然後把車開進湖水中,直到車身飄起無法前行爲止。在車子慢慢下沉的同時扎爛了所有的輪胎。這並不能隱藏多少時間,運氣不好的話,說不定明天就會有人發現約翰的屍體。即使沒人發現,他的家人也會因爲他的失蹤而報警。我相信,警察很快就會順着垂釣協會的線索找上來。一切都被打亂了。
夜實在太黑,我無法保證剛纔和約翰搏鬥的地方是否還留下什麼東西。但也無法細細查找了。我得儘快離開。
中途換了幾部車,回到塔盧拉之後,我恍惚的精神纔有所安定。把自己鎖在屋車裡兩天,我終於下決心直接去和丹麥人見面。沒有時間再繞圈子了,從日本回美國已經快一個月了,我毫無進展,很有可能洛克菲洛會派其他的人接替我在日本的談判。一切都在向壞的方向發展。而沒有進展的我將會面臨越來越多的危險。其中就包括引起洛克菲洛的懷疑。
也許他已經在懷疑。接到我的電話,洛克菲洛表現的非常平和。沒有問,也沒有責怪,像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在聆聽別人的解釋。他沒有要求我一定趕去和他見面,而是讓我自己選擇先做什麼。態度和總部如出一轍。這讓我在準備見丹麥人之前再次考慮了很多。
丹麥人幾乎從不去公司上班,他的秘書也直截了當的拒絕了我的求見。實際上這只是個必要的程序,我知道他在哪裡。之所以去他的公司找他的秘書,是想提前告知他,我在找他。因爲我給他的秘書留下了一張Y—27的模擬圖和我的電話。我在麥庫姆等他。
丹麥人奧列•路卻埃在密西西比小鎮麥庫姆有一所山林別墅,我提前潛進了他的這個家並留好了後路。即使他身後跟着警察或是FBI,相信我也能在第一時間脫身。
“喂——,羅伯特?”電話裡傳來的是一個鼻音很重的聲音,口音很奇怪,似乎在那裡聽到過。
“我在這兒,路卻埃?”
“我收到了你的口信,你似乎有什麼需要和我談一談。在哪裡見面?”他倒是很乾脆。
“看不出一個北歐人居然喜歡加勒比海的季風,路卻埃。我在你的別墅等你。”
“好的,等我幾個小時。很抱歉,不知道你會來,我沒有準備食物,不過酒廚裡應該有你喜歡的酒,請隨便。”
“我正在喝,謝謝。”
放下電話,我從車裡下來,蹲在旁邊的石頭上望着山下的別墅。即使電話被竊聽,暗中監視的人也得有段時間才能趕到,要等的時間還長。
約翰死了5天,他的家人應該已經報警了。相信警方發現屍體後很快會將案子轉到FBI手上,不管結局如何,我得趕在他們之前先和這個丹麥人攤牌。
幾個小時後,一輛白色雪夫萊駛進了別墅。丹麥人出現在我的望遠鏡中,他進門很謹慎,但空着手。沒過多久,他再次出來,仰頭向我這邊望着。他看到了我留下的字條。揮揮手,一個人上山了。
“你是羅伯特?我們見過面嗎?”面對靠在車門上的我,路卻埃剛接近我就很放鬆的張開雙手。
“至少在照片上見過我,我想。我們用不着互相隱瞞。上車。”我轉身坐進車裡,路卻埃抿嘴揚了揚眉毛。跟着上車了。
這個人身上有種古怪的特質,讓我感覺很不舒服。雖然做爲北歐人,膚色白皙並不奇怪,但是他的皮膚白的毫無生色。鼻子精巧卻並不是很大,而且有着一雙綠色的眼珠,這在北歐人中相當少見。
“路卻埃先生,我想你知道我找你是想做什麼”我把車子駛入山路,前方寂靜的山嶺中公路若隱若現。我歪過頭看了看身邊的丹麥人。
“呵呵,也許。我的猜測不一定準確。”他還是很放鬆,回給我一個微笑。
“我曾經想用其他的辦法接近你,可是現在,我還是想當面和你直接談的好。你想要Y-27。我說的對嗎?路卻埃先生。”
“是的。我不否認,所以我會和你聯繫見面。你有什麼好建議呢?羅伯特先生。”路卻埃沒有逃避我的問題,很坦然的承認了。在我意料之中。
“我代表波音方面的利益,若是你開出足夠的價碼,我想我能幫助你獲得你想要的Y-27。”我再次看着他,“這個交易對你來說很划算。”
路卻埃聽了卻笑了,活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斜靠在車窗上。笑着盯着我。
“不,如果這樣,那麼我什麼都得不到。你不代表波音,你代表中國。”
我腳下緊了緊,車子顛簸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這次輪到我笑了。最壞的情況出現了,他了解我多過我瞭解他。
“好吧,既然我們相互瞭解,那麼問題就簡單了。路卻埃先生,我不知道你和傑克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你肯定沒有得到Y-27。既然如此,我認爲我們可以合作——”我停下來等他的回答。
“求之不得。不過是在成功之前,你我都有使命在身。”路卻埃回答的很冷。
“是的,路卻埃先生。我明白規則,這樣對我們都有好處。起碼在事成之前我們不會彼此干擾。”
“那麼範先生,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路卻埃的發問很緊湊。我停下了車子,拍了拍方向盤。
“我是打算留下來盡力利用我現在身份接近馬丁公司。當然,也可能是你想讓我做的某些事。你若是想拿到馬丁公司的建設投標的話,我會盡力幫忙。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做些事情。”
“好的,我參加投標的目的是想拿到馬丁公司阿肯色總裝廠的設計圖紙。據我所知,Y-27在那裡。”
“實物?”
“不,圖紙和實物。”
“好的,那麼我們可以開始了。這是我的聯絡方式。”
我給路卻埃的是一個818開頭的號碼,來自洛杉磯北方市郊。而路卻埃給我的是一個700開頭的個人服務特別增質號碼。都是經確認安全的號碼。
我和路卻埃約好在我和洛克菲洛見面之後再聯絡,把他送回了別墅。我直接趕往傑克遜洛克菲洛的老家。這次見面,我所獲不多。尤其是我還沒有弄清楚路卻埃和日本人之間的關係。而他知道我所代表的利益,這讓我很被動。不過之所以要和他見面,我的目的也就是爲了搞清楚這一點,至於合作,正如我和他說的一樣,在成功前對彼此都有好處。
我在洛克菲洛的農莊中和洛克菲洛通了電話,他沒有打算在近期回老家的意思。這似乎在說明他對我的不滿。但我現在急於得到他和福特的支持,在約翰的失蹤引起FBI的注意之前,我必須儘快的和丹麥人合作,一方面弄清他的真實身份;一方面得到Y-27。在我極力的說服下,最終他同意讓福特代他回密西西比和我見面。
等待的這段時間非常讓我煎熬,無論我能否接近馬丁公司,一張圖紙對丹麥人來說也許並不困難。與他合作,我的籌碼都是空中樓閣,只有拿到圖紙,丹麥人與我的合作才具有實質意義。另外,我不知道洛克菲洛態度改變的背後究竟有着什麼新的圖謀。這個老謀深算的傢伙行事常常出乎我的意外。希望福特不會帶來什麼壞消息。
午後溫暖的陽光讓人倦怠,我坐在一家咖啡館中看報紙,點唱機中不知是誰一直播放着貓王的一首慢歌,倦怠加上抒情,沒有人願意打擾這種悠然的初夏的下午。
剛剛嚐了口咖啡,背後傳來門鈴聲,平緩的腳步直接來到我的身邊。
“嗨!羅伯特!我遲到了,請原諒!”一個似乎是拉美裔的男子衝我打着招呼,沒等我答應,拉開椅子坐在了我的對面。“請給我一杯咖啡,要鮮奶。謝謝。”
“別緊張,自己人。”彎腰下坐時,他低着頭小聲的說了一句。我收起了報紙,向他點點頭,沒講話,只是盯着他看。是個高壯的男人,年齡在40歲上下,貼頭皮留着的一層寸發在頭頂處略禿。雖然帶着墨鏡,但看的出他的眼袋很大,膚色很難說的出,介於棕與白之間。我想不出我在那裡見過這麼一個自己人。不過當他摘下墨鏡後,我很塊就明白了,他是個黃種人,身體的其他部位化妝的非常成功,只是沒有墨鏡的掩護,蒙古人種那低矮的眉骨立刻暴露了他的身份。
“我需要和你談一談。”在侍者送上咖啡之前,他又戴上了墨鏡。
“談什麼?”我問道。
“你目前的行爲越來越超出你的任務和權限範圍了,對此,你是否承認?”這句話跳出來,我應該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政治部終於無法忍受我的自說自畫了。
“我承認,但是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打擾我。一切請在結果出來之後再談,好嗎?”政治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我的行動中,讓我非常爲難,解釋是一件很難的事。果然,這個傢伙緊接我的的話就說
“可是我們不得不防備結果是個壞結果。”
“你們在放我出來時已經對我做過測評!請不要在我的任務中干擾我!”
“實際上是你在干擾總部的計劃。”面對我微微激動的情緒,對方只是輕輕攪着杯中的咖啡。“目前我並沒有干擾你的打算,畢竟混到你今天這一步,不止你,我們都花了不少心血。但是,只要我在你身上發現什麼不好的跡象的話,我將不保證我不會介入你的行動。張城,不要忘記你的誓詞!”
貓王的歌聲終於停了,咖啡館裡沉靜一片,只有我面前的這個男人手中的銀勺碰撞杯子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我沉默了很久,轉過頭望着窗外,讓自己平靜一些,然後回給他一個微笑,站起來準備離開。我不打算向他做任何解釋。
“相信我,就算你躲到阿拉斯加,我也會找到你!”對方再次提醒了我。我冷笑了一聲,“請便。”
站在門口深呼吸了一口氣,我實在沒想到政治部的反應會這麼大,一次和丹麥人的見面就居然懷疑我到這個份上了。這似乎有點兒戲。但當我經過門口停着的一輛車時,我知道了這不是兒戲。因爲在一輛車上,我看見了一個曾經被方達提醒過的徽章——利刺環繞的荷花。就放在車前窗駕駛面板上。很醒目的對着我。而再次回頭看着咖啡館窗戶中的那個男人,他在向我緩緩點着頭。
保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