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幾個小時,衆人相續進入國家會議中心的休息室吃點早餐。王越澤和風無涯邊吃邊對尚登華說,按照秦國的王室繼位制度,尚登華將於3天后在尚鑑坤的靈柩前即秦王位,並在尚鑑坤駕崩21天后擇日舉行登基大典。尚登華面無表情吃着早餐,既沒有推辭也沒有什麼表示,目光卻從巫臣元青的身上掃到沈皓宗的身上。巫臣元青則問3天后靈柩前繼位,需要爲尚登華準備什麼樣的服飾,風無涯說那個倒也沒有特別的要求,只要有太子平日穿的玄端即可。不過現在也的確需要命人加快準備太子登基大典所穿戴的冕冠和袞服了。
沈皓宗默默的吃着早餐,耳中聽着衆人的言語聲,心裡極其不是滋味。他已經20多個小時沒有睡覺了,昨天下午和鬻鴻德吃完飯,本來有時間可以小憩一會的,可是躺在沙發上一閉眼便感到尚鑑坤和鍾荷黛的影子在眼前晃悠。
他越來越覺得尚鑑坤和鍾荷黛的死因很蹊蹺,但是卻苦於無從求證。瀛洲國立醫院的專家們雖然確認了尚鑑坤的駕崩時間,但是迫於尚登華的壓力,並沒有給出最終的死亡原因。對於這一點,沈皓宗始終耿耿於懷。他有心提出自己的疑問,但是一想到尚登華當時的咄咄逼人,就頃刻間氣餒了。
究其原因,還是因爲自己內心裡發虛。他雖然懷疑尚鑑坤的駕崩時間過於湊巧,但是卻無實證說明尚鑑坤屬於非正常死亡,這種無憑無據的話即便說出來,又有何人會信?現在尚登華眼瞅着要靈前繼位,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只覺得自己愧對尚鑑坤,愧對尚承乾,但是他現在又能如何呢?
大家吃完早餐各自散去的時候,天已矇矇亮了。沈皓宗看到國家會議中心外面業已彎彎曲曲排了上萬人,還有更多的人從其他區縣駕車乘船正在趕過來。正式瞻仰遺容弔唁的開始時間是早上八點,現在還不到六點就已經有這麼多人排隊了,只能說明尚鑑坤在秦國子民心中的地位有多高。沈皓宗擡頭望着東邊雲霧中的朝陽,心裡疼到極致。
回到咸陽宮,沈皓宗獲知無鉤老人在瀛洲國立醫院去世了。真的又死了一個!沈皓宗在心裡重複了昨天晚上的那句話。他隨後致電巫臣元青,告知他無鉤老人喪葬的一切費用由咸陽宮承擔,務必厚葬。巫臣元青在電話裡應唯,並表示會安排咸陽宮管理人員親臨岱輿區,協助處理好喪葬事宜。
在接下來的兩天裡,沈皓宗每天都要去芷陽殿看望藍頤琳。藍頤琳在尚鑑坤駕崩之後,精神變得有些恍恍惚惚。她和尚鑑坤的感情非常好,可以用舉案齊眉、相濡以沫來形容。她拉着沈皓宗的手邊哭邊說,感嘆上蒼沒有給她機會更好的伺候和照顧尚鑑坤。她反覆說尚鑑坤走的太突然了,沒有留下一句話,甚至沒有看她最後一眼。她非常懊悔那一晚沒有照顧好尚鑑坤,哪怕睡得稍微機警一點,也不至於讓尚鑑坤如此孤零零的離世。她寧願尚鑑坤因爲身體原因癱瘓在牀,讓她有機會伺候幾年再走,這樣也算是盡了一輩子的夫妻之情。
沈皓宗本來還想和藍頤琳商議如何向公衆宣告尚鑑坤已有廢立太子之意,但是現在看到藍頤琳這個樣子,也沒有辦法再說出口了。他看着陪在一旁、眼睛紅腫的尚承乾,心裡酸酸的,甚至有一種愧疚、想逃離的感覺。
當沈皓宗離開芷陽殿,一個人默默走回辦公室的時候,羋應寒從興樂殿後面追了過來。他與沈皓宗並肩而行,看看四周無人,低聲對沈皓宗說道:“我今天聽重華殿的侍從說,太子殿下近期對你可能會有所動作。”
沈皓宗低着頭,彷彿沒有聽到一般,繼續邁動步伐,但是嘴裡卻問道:“重華殿的侍從怎麼會知道這個消息?”羋應寒也裝出一副若無其事,優哉遊哉陪沈皓宗走回辦公室的樣子,低聲回答道:“那個侍從和我關係不錯,他是在侍奉太子殿下和琪瑤公主的時候,聽太子華說的。”沈皓宗點點頭,不再說什麼。羋應寒則和他打了個招呼,轉身又向興樂殿走去。
沈皓宗一個人繼續默默走着,心裡不禁波瀾起伏。尚登華終於要對自己動手了,從他開始輔佐尚承乾,他與尚登華之間就已經是對立的關係了。他在咸陽宮裡只是一個高級管理人員而已,尚鑑坤健在的時候,他紅得發紫。現在尚鑑坤駕崩了,尚登華即將成爲咸陽宮的新主人,開始清洗前朝老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他還不知道尚登華要如何清洗他。大不了不幹了唄!沈皓宗心裡這樣想着,停住腳步,點燃一根香菸,慢慢的抽着。對,大不了不幹了,還能怎麼樣?大秦尚國是法治社會,秦王不過是一個虛位Y首而已,並沒有生殺大權,不可能像幾十年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沒錯,還能怎麼樣?沈皓宗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將菸蒂彈出很遠。擔任司徒一職這些年,他已經積攢了一定的政治資源,就算離開咸陽宮也不會喪失所有的Z府人脈關係。這些年他通過承乾系企業,也獲得了不菲的財富,毫不誇張的說,離開咸陽宮,他隨時可以踏踏實實做一個富家翁。再者,尚鑑坤破格冊封他爲“商君”,已經讓他躋身貴族階層,幾年後參議院選舉,只要他願意,就極有可能成爲參議員。如果他願意從政,風無涯沒有理由不歡迎他,加入民主黨,幾年以後頗有可能擔任一部之長!
沈皓宗越想越覺得心裡踏實,離開咸陽宮可以選擇的道路太多了,還怕什麼啊?不管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倒要看看尚登華能玩出什麼花樣。
尚鑑坤駕崩之後的第四天晚上,遺體從國家會議中心運回咸陽宮,停靈於步壽殿,前兩天立於芷陽殿之前的銘旌和重也被挪至了步壽殿之前。在國家會議中心停靈的三天裡,巫臣元青可以說是24小時守護着水晶棺,盡職盡責,獲得了咸陽宮上下一致的肯定與尊敬。停靈步壽殿,巫臣元青依舊兢兢業業的守護着尚鑑坤的遺體,熬得雙眼通紅。
梵天寺主持祖修法師依舊率領一衆弟子在步壽殿爲尚鑑坤唸經超度,當沈皓宗焚完香燭,準備離開的時候,祖修法師卻攔住了他,說道:“商君近日烏雲壓頂,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難事吧?”
沈皓宗心裡咯噔一下,他警覺的看了眼不遠處倚着殿柱打盹的巫臣元青,輕聲說道:“王上駕崩,難道不是天大的事情嗎?”
祖修法師閉眼搖頭,緩緩說道:“商君何必明知故問?既然商君有難言之隱,貧僧便不再追問了,商君好自爲之吧!”
沈皓宗聽出祖修法師的言外之意,示意能否殿外說話。祖修法師微微點頭起身踱出殿外,沈皓宗偷眼看巫臣元青依然在打盹,便小心翼翼的起身,相跟着走出步壽殿。
沈皓宗雙手合十,低聲對祖修法師說道:“大師教我!”
祖修法師輕聲回道:“商君是聰慧之人,何須貧僧教你。”
沈皓宗虔誠的貼近一步,說道:“大師乃得道之人,還請點化一二。”
“阿彌陀佛!商君近來所憂之事雖與王上駕崩有關,但並不是全部,還有更多的事情,令商君舉棋不定,左右爲難。請問商君是也不是?”
“大師所言甚是,還請大師賜教。”
“貧僧看商君之相,近日必有一劫,此劫是商君命中註定的,逃也逃不掉。”
“請問大師,能否化解?”
“此劫過了,便會萬事皆休。”
“大師之意,是此劫必須要過,對嗎?”
“天意不可違。”
“明白了,感謝大師!再請問,此劫過後,本君又該如何呢?”
“逢南便生,遇水則安!”
“大師能否說的詳細一些呢?”
“天機不可泄,商君好自爲之吧!”祖修法師說完,也不再理會沈皓宗,轉身進了步壽殿,留下沈皓宗在心裡反覆的默唸“逢南便生,遇水則安……”
第五天早上,尚登華與沈皓宗等人爲尚鑑坤大殮。參加大殮的不僅僅是咸陽宮的工作人員,還包括絕大多數王室成員和四相十八卿。沈皓宗、巫臣元青等人爲尚鑑坤的遺體從裡到外依次穿上青色、紅色、黃色、白色和黑色的大重衣之後,最外面又穿上玄衣纁裳,然後用絞帶“橫五縮三”進行捆紮,最後再戴上十二琉冕冠。尚登華等殮衣都穿好後,抱住尚鑑坤的遺體,將頭貼在尚鑑坤的胸膛嚎哭。衆人待他哭了幾聲之後,將他攙扶起來,這個過程在秦國喪禮中被稱爲“馮屍”。馮屍的方式和名稱因人而異,子女對於父母,要抱持屍體的心口,這樣稱爲“馮屍”;父母對於兒子,要執屍體胸口的衣服,稱爲“執屍”;妻子之於丈夫,則執屍體的衣服,稱爲“拘屍”;國君對於臣子,則安撫屍體的心口,此曰“撫屍”。四者之中,馮屍最重、拘屍次之、執屍再次、撫屍最輕。
尚登華之後,包括藍頤琳、尚承乾、尚融坤、隗靈犀、池沛柔、沈皓宗、棠修染、巫臣元青、王越澤、姜博超、風無涯、任旭堯、妘希煬、姬天宇、隗子騫、姒健柏、祁少騰、姚不凡、申叔絕塵、風納星等在內的所有人,依據自己的身份,向尚鑑坤遺體行“馮屍”之禮,也就是向尚鑑坤的遺體做最後的告別。
馮屍之禮結束以後,尚融坤和棠修染在金絲楠木的棺材內鋪好五層錦衾,由尚融坤扶頭,沈皓宗、王越澤、風無涯配合,小心翼翼的將尚鑑坤的遺體擡入棺內,又在遺體旁層層疊疊放入三十套衣物以及各類珍奇異寶並蓋棺。然後巫臣元青手持釘與錘,一釘一釘的將棺蓋釘牢。
巫臣元青每釘入一枚長釘,沈皓宗的心就顫一下。雖然昨天他已經決定泰然接受尚登華的清理,但是面對尚鑑坤的棺材,心裡卻越來越涼。藍頤琳這幾天已經哭到了虛脫狀態,在隗靈犀和池沛柔的攙扶下,從頓足捶胸的痛哭變成了呆滯的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