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峰接到郭宰出院的電話通知,扔掉煙就出門。
關母從廚房追出來:“峰仔你去哪?”
“回工廠。”關峰大步大步走向門口。
“郭宰不是讓你休息兩天嗎?你先別去啊。”關母急了,不想讓他走。
“他出院了!在工廠等我!”關峰沒好氣說。
關母愣愣,放心了些,又叮囑:“那你記得不要衝動,不要再打人了。你就算打死他,你阿爸也不會回來。賠上你的前途,不值得!”
“知了知了。”關峰甩手關上家門。
回到達揚傢俱,郭宰與程心已經在辦公室等他。
“那個撲街發什麼神經?”關峰人未坐下就開聲說:“我在路上想過了,他想告我傷人是不是?那讓他拿證據啊!我們辦公室無閉路電視,當時在場的又全是自己人,只要我們統一口供,他哪來證據指控我?”
程心說:“他現在不是要告你傷人,而是要告達揚傢俱違約。”
關峰呆了幾秒,問:“違個撲街什麼約?”
“就那紙協議啊。”郭宰頭痛地說。
關峰臉色沉了下去,追問:“怎麼可能,就一張廢紙,他拿什麼告?”
“這纔是頭痛的地方,”郭宰扶着額頭,說:“我今早去他病房,發現他變了個人似的,昨晚死氣沉沉,瑟瑟縮縮,今日就精神得不行,眼神講話也囂張很多。他好像很有信心也很堅定,一定能告到我們。這莫名其妙的纔可怕。”
關峰聽得恍然。他摸出煙點着抽,抽了好幾口後,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地問:“他是不是被我……打傻了?”
“我巴不得是。”郭宰應得很快。
關峰無語了,連抽菸的動作也卡住。
辦公室內安靜了一會,一個比一個愁眉苦臉。稍爲坦然些的程心起身走到郭宰身邊,搭着他肩膀說:“想太多無用,先看看他的動靜吧,也許等他出院時又另一個主意。他要是真的想打官司,我給你介紹律師。”
“你不是過幾天要去美國嗎?”關峰問。
程心說:“不去了。”
去個鬼,郭宰遇上這種麻煩,她哪有心情。
抓緊時間回東澳城,程心將取消美國行程的安排通知了秘書,也吩咐她聯繫知名的經濟案件律師,做好準備。
她不能同行去美國,大妹很失望。雖說那邊有大孖接應,但初初登陸的那幾天,陌生與緊張,還有不安與思鄉,她都希望大姐能陪在身邊。
“郭宰他們一個小工廠,一年銷售額不到一千萬,經不起大風大浪的。一旦搞起事情,我不在的話,怕他應付不來。”程心這樣向大妹解釋。
事實上郭宰也開口了,說明白想她留在身邊陪着,這樣他能冷靜些安心些去處理麻煩。
大妹只點點頭,表示理解,沒有說話。
她那副默默接受的退讓姿態,令程心一下子心理不平衡了。大妹所謂的出國留學,有至少一半原因是想逃避小孖,她不似那些一心一意去求學的學子,懷着雀躍與期待的心情出發,相反,越臨近離開的日子,她越忐忑,越猶豫,越迷茫。
她需要一個有力的人支持她踏出第一步。
旁邊的小妹說:“二姐你別不高興,大姐不去,還有我嘛。”
這趟行程,已經畢業的小妹也會同行。不過她是純粹去旅行和找大孖團聚的。
“郭宰好歹捨命相救過大姐一次,這次他有難,大姐不幫的話,無義氣啊!”小妹又說。
去年大姐落水一事,小妹到寒假回家才被告知。她當然生氣,家裡發生什麼大事,她總是最後一個知道,又雙叒被瞞了的無力感。可大姐被郭宰救了,大姐與郭宰複合了,郭宰不介懷大姐的病了等等等等,一連串好消息衝擊得她忘記了生氣。
她聽見東澳城的員工在飯堂津津有味地八卦郭宰如何英勇地落水救美,一臉自豪。那些傳言經過各種藝術加工,在衆人口中已經演變成傳奇。甚至有人提出:如果自己落水,又有人不顧一切地跳下去營救,那自己絕對會義無反顧地嫁給那英雄!
小妹聽了後,拿手機給大洋彼岸的大孖發短信:喂,萬一我落水了,你會奮不顧身救我嗎?
時差的原因,小妹到傍晚才收到大孖的回覆:你會游水。比我還遊得快。
小妹:“…………”
她回了兩條短信,第一條:那你落水了,我會去救你的!
第二條:纔怪!!
聽了小妹這話,大妹覺得自己有點小氣了,便對程心說:“我知道的大姐,你留着幫郭宰吧,希望他一切順利。”
“不的,”程心卻臨時改了主意,“那個伍卓偉至少多躺半個月纔會出院,很積極地花達揚傢俱的湯藥費,所以還有一些時間的。這樣,我陪你飛過去再馬上飛回來,趕得及。”
“啊?”小妹率先低叫,“時差未倒過來就趕着走?大姐你想累死自己?”
“怕什麼,坐頭等艙,舒舒服服的哈!”
大妹不太贊成:“坐頭等艙也是舟車勞頓,十幾個鐘頭航程,太辛苦了,大姐你真不用去。我有程意陪就行了。”
“是啊是啊,大姐你已經快三十了,不再是十八歲卜卜脆,別拿自己的體力拼,小心提前更年期。”小妹吧啦吧啦地講。
程心哭笑不得,這親妹妹算是關心還是奚落?
“我就要去,我健康得很!”她不服,誰都不聽。
……
省城市中心某頂層複式公寓。
向雪曼站在酒吧櫃前給自己斟酒,靜靜看着丈夫進家門,在玄關換鞋,再脫下西裝扔到沙發上,邊往書房走邊解領帶,到關門前一秒,都不曾看過她一眼。
以前他對她再無感,在外面再亂來,偶爾還是會抱一抱她,她主動也好,他發泄也好,那些珍貴的擁抱時光對她來說還不至於絕種。
可從陽山回來之後,他搬去了書房睡。
他一個字不說,她卻明明白白他有多怨恨她。
假如她父親不是位高權重,假如不是尚有少年時那丁點情份,假如沒有霍清清,霍泉的巴掌她至少要挨一個。
向雪曼自我麻醉地飲了一口酒,打開手機翻出一段視頻。
視頻裡非常吵雜,有人尖叫,有人吼叫,一堆人手足無措地看着兩個男人在角落打架。
其中一個男人,她的丈夫,生生捱了另一個男人的兩拳,才撲過去還擊。他朝對方踹去兩腳,又狠又快,第三腳時,對方閃開了,又趁機踢他腿窩,令他無法站穩,半跪下去。對方衝上去打,他及時揪住對方衣領將其反摔到地上,摁着來揍,對方發狂般硬是挺了起來,一腳朝他胸口踹過去……
她的丈夫明明身手不錯,卻無法一下子戰勝對方。當中原因,除了對方不是省油的燈之外,那一定是他的心亂了,陣腳亂了。
這個視頻向雪曼看過不下百遍,她也是服了自己,居然興致不減地欣賞自己的丈夫爲了其他女人與別人打架的雄姿。
認識近二十年,她以前還真沒見過他打架。他怎麼會打架?他向來是斯斯文文的學者,張嘴閉嘴講的都是哲學道理,擅長以理服人,以德馴人。打架這種有辱斯文的野蠻事,他不屑於做。
這個觀念,在她拿到這個視頻後才被顛覆。
他不是不屑於打架,他是不屑於程心以外的人。
只要事關程心,他可以打架,也可以不顧安危地要跳河救人,着魔了,失控一樣。
向雪曼將杯中最後一口酒乾掉,放下手機,走去書房。
她推開沒有落鎖的門,正好見剛衝完涼的霍泉全/裸着站在窗前擦頭上身上的水。
他常年鍛鍊,身材比讀書時還要強壯結實,他不趕走的話,向雪曼可以呆呆看上一天。只不過目光順着他的肩膀往下移,掃到右腰處某塊淺粉色小印痕時,她會主動中止這種觀摩。
許多年前的某個暑假他去當義工,指導一堆小朋友學游泳,之後他身上莫名多出這麼個傷痕,再之後他提出分手,認真且決絕。
那是她第一次痛。
向雪曼隨意地看向別處,不再回憶過去。
她站在書房裡說:“你什麼時候做事變得這麼迂迴?”
霍泉早從窗戶的玻璃倒影看到她,他沒回話,將擦完水跡的毛巾扔一邊,又拿了條新毛巾圍着腰部,該幹嘛幹嘛。
“你要對付郭宰,直接打擊就好了。現在曲曲折折地旁敲側擊,玩什麼呢?我看着都替你累。”她早料到他會是這副冷漠的態度,繼續自顧自說。
霍泉一眼都不看她,坐到書桌前拉開櫃筒,拿出幾份文件翻閱。
“你是想拉長折磨他的過程?讓他反反覆覆難受辛苦一整年?抑或假裝這一切都與你無關,不讓程心發現然後討厭你?呵,你還顧及自己在她心裡的形象?你不知道你在她心裡無形象的嗎?從高考那年開始,你在她心裡不過就是一隻……你懂的吧?”
向雪曼調侃輕視的口吻沒有惹起霍泉任何反應。
他看似專心地翻閱文件,沒有受一絲干擾。
但他翻文件的動作一下比一下慢,一下比一下重,那是發怒的臨界線。
向雪曼不想跟他吵架,吵架所激起的後果沒有一個她承受得起,所以逞完一時的痛快,她見好就收,換了個話題:“清清的學校下星期有家長活動,你記得抽時間出席。”
“好。”終於等來一聲迴應,短促且低沉。
向雪曼離開書房,望着空蕩蕩的豪華客廳出了好一會神。這個什麼都不缺的家,其實貧乏得令人匪夷所思。
幸好,她還有女兒這個籌碼。
女人天生有母性,那男人也一定天生有父性對吧。否則的話,早幾年對女兒不問不聞的霍泉,怎麼會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爸爸?看着可愛的女兒一天天成長,他不可能沒有感觸,沒有感動。
看,他終究被骨肉感動了,他終究將女兒當一回事,放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