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強抑狂喜,細數水晶匣中的各色種子。其數竟有三百六十餘種。幽幽的珠光下,這些呈奇異幾何形態的種子發出七彩炫光,一派童話世界的浪漫色調。
但是很快,趙權的笑容便僵住了。就算每樣種子只取幾粒,其數已是上千,攜帶固然不算太難,但沿途趙權還敢戰鬥嗎?一個不慎,哪怕掉上一粒,都是讓人心痛得要撞牆的損失啊!
何況外面的洞窟裡,那些絕世刀劍、夜光珠子、甲冑、機械……哪一樣是凡品,哪一樣捨得放棄?
汗珠從額頭滾滾而下。已入寶山,趙權卻反而苦惱得想要上吊。
正在緊張的取捨,突然有人咳嗽一聲,笑道:“要非趙先生,這些奇妙的寶藏恐怕再也見不到天日。趙先生這回立下大功了!”
這聲音突如其來。趙權身子劇震,蒼綠色的種子灑落滿地。他顧不得撿拾,飛速轉身,看到洞窟入口站着一個身穿古怪甲衣的男子。此人一隻手提着翔凖那個鳥人的後頸,正面對趙權笑得一臉燦爛!
明明已答應給予趙權整編軍隊的時間,然而天剛放亮,徐簡卻傳下命令:進軍都城,收拾亂局。投降者就地收編,反抗者一律斬殺!
雲侗以下雖然不解,但軍令如山,他們只能打點精神,指揮部下向着南門攻去。南門是趙權部的交通要道,所以他將最可靠的部隊放在此處。
聽到敵軍攻城的消息,總監軍兼後軍主將桓靈兒大吃一驚,當即急調兵馬抗擊。好在城高池深,一時半刻還能守住。現在最怕的是城內官兵與南城合擊。桓靈兒連發命令,要城內的義軍兵馬停止攻打權貴宅邸,留下一部分防範雲翼的城衛軍及王宮御林軍,其餘全數回防南城。
然而趙權缺位,桓靈兒的權威本就有限。加上這十萬大軍未經整肅,紀律很成問題。除了桓靈兒轄下本部人馬,其餘幾乎沒人響應她的號令!
若是有人從空中往下看,則可見這座佔地數十平方公里的雄偉巨城內,南半個已幾乎全毀,只有靠近南城還殘留着若干建築。那是總司令部及後軍營地、糧草輜重所在。要不是趙權搶先控制了城內儲糧,這十萬烏合之衆也不可能聽他號令。但其後趙權重用妻子,對所獲分配不公。而衆亂兵又在滿城搶殺中弄野了性子,所以儘管桓靈兒派出信使連發急令,滿城仍是人自爲戰,甚少有人理會!
城中平民及奴隸,或被斬殺,或被收編,老弱則被驅趕出城。亂象初萌時,那些見機快的也已搶先逃出城。躲到鄉下避難。雲侗能拉起上萬人馬,就是拜這難民潮所賜!
如今這座耗費七百餘年光陰,屢經增建而成的傳奇城市裡,人口已不足二十萬。與全盛時百萬居民比較,只是一個零頭而已!
南半城主要是平民及奴隸的居所,防護薄弱,同時本身也是造反軍的兵力來源,所以最先淪陷。北城是權貴居所,又被一條寬闊的御道分成東西兩半。雖然並無華夏城池常見的內城牆,但權貴坊區坊牆堅固厚實,效果上相當於一個個子城。而各高門宅邸除了厚牆、箭樓,還大多挖有護宅溝渠,攻打起來相當困難。
但難度大,收穫也大。一旦攻破此種豪宅,錢糧、兵器、女人……無不應有盡有。在連番燒殺中激出了獸性的亂兵如嗜血之蠅、附骨之蛆,正一羣羣、一隊隊圍宅狂攻。
墨家宅邸內,墨齊面如土色,一邊指揮家丁防禦,一邊連聲懊惱。
長子墨始不滿道:“父親何必如此,反正家中女眷已全都遷入宮中,我等墨家男兒正該守家而死,這纔不辱墨氏先祖之榮譽!”
墨齊有苦難言。他一恨自己沒聽雲珍的,遷到雲家避難。二恨自己沒能放下臉面,及時從兒子墨完那裡弄一些人馬助防。墨家雖然不算太大,但靠百來個人是無論如何撐不長久的!
事到如今,對於家產墨齊已不在乎,關鍵只要保住人。或許明智一點,應該找機會突圍,去雲家或是宮裡?
然而念頭一轉,想到自己回絕雲珍時那唾地有聲的話,墨齊就是一陣頭痛。唉,悔不當初,做人衝動不得啊!
正在心亂如麻,卻聽家丁們一陣歡呼。原來亂兵的一波試探進攻以死二人,傷五人爲代價,餘衆潮水般退了下去。
身爲戰國之士,墨齊對軍事並不陌生。敵軍的退卻絲毫不能令他安心。他急急對墨始道:“你帶上一半人,護送你弟弟墨續入宮躲避。你二弟如今是宮廷侍衛副總管,去那裡比雲家還可靠些!”
墨始撇嘴道:“就憑墨完?”
真說起來,墨始寧可投靠雲翼,也不願去宮裡接受墨完庇護。面子上過不去是一回事,對墨完的能力他也完全不信任!
墨齊嘆道:“我知道雲翼更強,你對墨完沒信心。但這種局面下,人心難測,自家人總歸是放心些!”
雲珍那天的表情浮現出來,細品之下,那種調調總覺有些不對勁。面子上,雲珍在苦勸他放下架子,接受雲翼、墨完這兩個小輩的庇護。可說話的方式,卻更象是在撩撥,要逼得墨齊表態拒絕!墨齊人是有些呆氣,但至少不傻。這些天連續目睹多家權貴被亂兵滅門,心態早已轉變過來。回頭一想,雲珍的嫌疑極大凸現。要不是他的說話方式,墨齊也未必斷然拒絕向小輩求助。所以此刻他更傾向於投靠兒子墨完。
無奈墨始對墨完成見太深。左說右說就是支吾。最終墨齊無奈道:“也罷。你就帶弟弟奔向雲家吧!只要能入雲家門,雲珍父子再怎麼着總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在許多事上,權貴之家的作風與平民迥異。墨始深知無法說服父親一起走。一來沒人吸引亂兵注意的話,自己很難逃脫。二來做爲詩禮傳家的貴族,父親大話已經當衆甩出,要是關鍵時刻居然縮了,就算能保住命,以後恐也無臉見人!所以墨始略一沉吟,便點頭應可。
趁亂兵的進攻間隙,墨始匆匆點選了五十個精銳士卒,個個全身披甲。自己牽了七歲的弟弟墨續,從地道里偷偷溜出!
這種密道,幾乎是權貴家的必要配置!無論是偷情、翹家又或者躲災,它的用法豐富多端!
墨始一馬當先,從坊牆外的一株柳樹底探出頭來。左右一看,發現並無人蹤。欣喜下他立刻發出信號,五十餘人魚貫而出。墨始細聽了一下附近的殺聲強弱,取道西北,向雲家大宅狂奔而去。
剛奔過一條街,便有亂兵發現了這夥全副武裝的甲士。警哨聲中,大批亂兵從四面攔截過來。
墨始舞動長刀,護着幼弟連續殺穿了兩個坊區。身邊的武士只剩下了二十餘人。而云家還在三個坊區以外。到了這個階段,就算想調頭回去也已不成。墨始只能咬緊牙關向前攻殺。一口氣又殺通兩個街區,回頭看時,身後已經連一個護衛都沒有了。
墨續驚慌道:“哥哥,你流血了!”
墨始這才發覺肩膀和右肋陣陣劇痛,鮮血不絕滲出,在甲衣上匯成一條條蠕動的蚯蚓。沒用多久,下半身已經全都溼透。
墨始從墨續的衣服上撕下一條,粗糙的包紮了一下,對弟弟道:“你跑得快嗎?”
墨續用力的點點頭。墨始道:“前面就是舅舅家,我受傷了,跑不快,只能在後面給你擋住追兵。你盡力跑,別回頭,只要衝進雲家就沒事了!”
墨續眼中噙淚,想了一想,點頭答應。墨始厲喝道:“走!”
墨續撒腿就跑。墨始果然橫身擋在路中。才一會兒,殺光家丁的追兵便呼嘯涌至。墨始舞動長刀,連續砍殺前排數人。竟以一人之力,將幾十個追兵攔了十幾息的時間。
然而敵兵後援不絕,街道又太寬敞,墨始很快陷入合圍。亂兵迅速越過墨始,向墨續狂追而去。墨續年小力弱,跑着跑着已被漸漸追近。眼看雲家的正門已在眼前,箭樓上的武士轉動弩機,對追兵大喝道:“這是王都鎮守使雲翼將軍宅邸,有持刀近門三十步者,殺無赦!”
墨續狂喜,一邊狂奔,一邊喝道:“我是墨續,快開門放我進去!”
眼看就要奔到門前,突然嗖的一聲,一枝羽箭射穿墨續的身子,墨續的笑容頓時凝結,身子撲通栽倒。
箭樓上的武士雙眼血紅,大喝道:“發弩!打開側門,將這些暴徒一概斬殺!”
雲翼是現任王都鎮守使,公器私用搬了許多弩機到自家牆頭。此時隨着命令,弩弦崩崩,強勁的弩矢如暴雨橫掃。雲府前的長街上頓時哀呼陣陣、血流成渠。隨即轟然聲響,兩百雲府武士手持刀盾整齊殺出,向左右兩側如林推進,凡是遇上活物,不分漆紅皁白即亂刀砍下。才一會兒功夫,雲府前再無一個活口。
墨始好容易殺出重圍,滿身是血的衝進雲府之前。卻見成排刀盾手不由分說便砍殺過來。墨始見機得快,擋開兩刀轉身就跑。刀盾手直追到長街的轉角,這才收隊回返。
墨始一口氣奔出兩個坊區,直到城牆邊上,這才停住腳步。他喘着粗氣,往傷口敷了些藥粉,小心的重新包紮。還沒起身,已有亂兵喝道:“前方是什麼人?”
二三十個刀槍凌亂,或着布衣、或半甲、或全甲的亂兵飛奔而來。墨始已重傷、力竭。然而他面無懼色,慢慢站起身來:“老虎不發威,真當你墨爺是病貓啊!”
他一聲厲嘯,丟掉長刀,拔出佩劍衝入人羣。衆人還沒展開兵器,但見劍光霍霍,聲如龍吟,一縷青芒象毒蛇,象飛龍,如奔馬,似獵鷹,在人叢中凌厲的繞了一圈,突然無聲的收入鞘中。
一剎那間,所有聲音全都消滅,所有動作全都止息。二十多人臉現難以理解的怪相,呆立片刻整齊的栽倒。一個個喉頭飆出殷紅的血柱!
展示了真實的身手,墨始只覺一陣酣暢。正要離去,背後有人拍掌道:“好!好一招‘龍蛇之舞’!這身手,簡直比雲翼還要略勝一籌!”
墨始沉着的轉過身來,看到一株高大的行道樹上,一箇中年人嗖的躍了下來。
“雲琛?”墨始不解道,“你窮得住到樹上了嗎?”
雲琛拍掌大笑,搖頭道:“你以爲我雲家也象你墨家,兄弟之間算計到要人性命的程度?”
墨始沉下臉道:“雲琛,我弟弟死在雲府之前,這筆帳,你們雲家是賴不掉的!”
“墨續死了?”雲琛大驚道,“剛纔我明明看到雲琉開門將他接了進去!”
墨始臉色大變,刷的轉過身去。正要奔出。突然他又鬆弛下來:“老傢伙,演技還真高啊!”
倉啷一聲,墨始拔劍出鞘:“雲家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現在就先從你這老傢伙開始吧!”
雲琛臉現譏笑,搖頭道:“還太嫩了些啊。聽到墨續沒死,反應居然這麼大,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我弟弟明明是被你府中冷箭射殺,雲府甲士甚至還追殺我出了半條街之遠。你想要栽贓給我,腦子是被狗吃了嗎?”墨始滿臉不屑。
雲琛收起笑容,肅然道:“有道理!但正所謂‘萬惡淫爲首,原跡不原心,原心世上無完人。百善孝爲先,原心不原跡,原跡貧家無孝子’,講的是有些事不能光看行爲,否則的話,要講花錢多少,窮人家就沒人可稱孝子了。而另一些事則只能看行爲。假如沒有實在證據,世人只能從寬定論!所以說,你這一手耍得漂亮,明明是想借雲家除掉幼弟。但這種事,講破了天,也很難將罪名搬到你的頭上啊!”
墨始冷冷道:“你是老糊塗了吧?東拉西扯的,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告訴你,我墨家雖勢力微弱,但殺弟之仇,是無論如何都難以支吾過去的!血債,只能血來償還!”
雲琛身着常服,連一件兵器都沒有帶。在墨始持劍逼迫下,他卻好整以暇的反背雙手,嘆着氣道:“我只嘆息墨齊!生的三個兒子,幼兒人聰明,天性也純良,可惜是庶出,註定了成器是悲劇,不成器也是悲劇!二兒子是個二貨,整天胡思亂想,行事顛三倒四!大兒子倒是文武雙全,可惜城府深重、天性涼薄。明明身手高絕,大可保得父親和幼弟安全,卻心存險惡,寧可裝作武藝低微身負重傷,也不肯展現真實實力助父、弟脫難。一番算計何其了得,僅僅用了一點藏拙的手段,便輕鬆借亂民除掉父親,借我雲家除掉幼弟。接着再借雲家殺弟的罪名,公開與二弟墨完反目,逐後母雲遙出家門,這墨家的一切,爵位、宅邸、財富可不就完全落入你的掌中?”
隱密的心思被人一口道破,墨始也不由心中微亂。雲琛何等眼光,一眼覷破其心志動搖,當即喝道:“墨齊,今天我替你除掉這個無人倫的逆子!”
隨着喝着,雲琛閃電般躍出,屈指如鉤向墨始喉頭抓去。
“來得好!”墨始一聲頓喝,上身微仰,長劍向敵人手腕撩去。
“呔!”
厲喝聲中,雲琛掌勁一吐,掌心嘭的一聲,居然騰出一團白煙。
“石灰!”墨始大駭,想不到雲琛身爲長輩,居然使出這種下三濫的詐術。剛纔反背雙手,看似傲慢之極,其實卻是從後腰掏出這種街頭流氓所用的玩意!
在雲琛掌勁催逼下,石灰煙流象出水毒龍,瞬間噴上墨始的面頰。墨始閉眼稍慢,已覺眼中一片刺痛,口鼻也被封得難以呼吸。
墨始爲人深沉,爲謀算幼弟,身上所中的刀傷槍傷全都貨真價實,剛纔又被雲琛道破自身算計,心緒已亂,本就處於下風。突然之間被雲琛的石灰包偷襲成功,更是惶恐之極。他閉着眼睛一邊疾退,一邊將長劍舞得密不透風。
然而云琛何等身手,在對手重傷、心亂、閉眼的情況下,要是還幹不倒這個小輩,雲琛的一把年紀豈非活到狗身上去?
剎那之間,墨始頂門、背心、下陰連受三下重擊。墨始大吼一聲,長劍脫手擲出。
這臨死一擊既狠且準,雲琛使出絕戶撩陰腿後,剛要閃避,劍光閃處,長劍已倏然射至。無奈下雲琛伸手在劍身上一扣,斜翻身,大轉折。鋼劍貼着腋下切過,拉出一條尺許長的傷痕。
雲琛擦擦扣劍時被割傷的掌心,飛起一腳將墨始的屍身遠遠踢出,罵道:“真是屬蠍子的,臨死還想蜇人一口!”
嘭的一聲,墨始的屍體落到地上,與無數無名殘屍混雜一處,再也難分彼此。
雲琛稍稍處理了一下傷口,便飛身上屋,向城西門邊的臨時王都鎮守署趕去。
昨天他帶了雲珍屍體趕回,本想借通知雲翼之機抓人奪權。哪知雲翼臨時有事入宮,雲琛只能先回雲府,主持雲珍殯葬事宜。
下午又有噩耗傳回,卻是叛逆雲侗在陣前將雲翮擊殺,以之向新皇請罪邀寵。消息傳回,滿府既驚且怒。
徐簡立韶綰爲傀儡皇帝,消息已得到多方面證實。事實上,徐簡也派了信使正式通告城內。雲翼匆匆入宮,正跟接到上頭的命令有關。要說起來,雲翼纔是殺韶綰母親的罪魁。而云侗已成雲家死敵,他既被女皇收容重用,雲家要想投靠過去恐怕已是千難萬難!
因此之故,雲琛暫時剋制,沒有連夜對雲翼下手。但他一夜推敲,感覺這個關頭自己幹掉雲翼更爲有利!畢竟雲琛並不掌握雲家之權,殺韶綰母親的事怪罪不到他的頭上。而他怎麼都是墨完的親舅舅,如今雲遙母子與徐簡關係親密,墨完更與韶綰從小友善。要是殺掉雲翼,再通過雲遙母子向徐簡投誠,這豈非一舉兩得的大好事?
剛纔墨始的手法令雲琛大受啓發。殺掉墨始後,雲琛主意打定,當即向着西城疾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