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正午。金龍殿內,所有屍體都已經被清理掉,血跡也被擦拭得一乾二淨。在楊秀清洞察人心的妖術威懾下,所有大臣全都戰戰兢兢,不但不敢亂說亂動,甚至連念頭都不敢亂起。
一口氣殺了百來人,讓金殿上幾乎空出了一大片的楊秀清這才轉過頭來,對侍立在身側的徐簡道:“江寧侯,你說早已爲本王準備好了加冕的龍袍與金冠,此事可真?”
徐簡躬身奏道:“千真萬確!”
楊秀清一指行列中的蒙得恩,說道:“忠誠伯,你點幾個人,去江寧侯府將龍袍和金冠取來,朕要親眼驗看!”
雖然還沒正式登基,但如此形勢,自然絕不會有什麼意外可言。所以楊秀清早已不知不覺的一口一個朕,完全以新天王自居。
楊秀清離開權位已久,早先的人事根基可以說早已被稀釋得可以忽略。所以他纔不急於現身,而是強迫徐簡先玩了一出引蛇出洞。然後他一登臺,即一一指出各人心中所想,連續誅殺了幾十近百個心口不一的奸詐之徒。
對於那些心口如一的,即使是徐簡或者是洪宣嬌和洪秀全的忠臣,楊秀清倒也網開了一面。他並非政壇雛鳥,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即使身具奇功,總也不能直接指揮乃至監視到每一個小兵。一個承上啓下的官僚團隊總是必不可少的。而要重建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團隊需要時間,所以做事也只能一步步來。要是一口氣將這些人殺光,只會天下大亂,反而壞了自己的大事。
然而對徐簡本人究竟該怎麼處置,楊秀清一時主意未定。徐簡卻及時進言,說他早已爲東王準備好了登基所用的龍袍和金冠。此外如各種女樂、鼓吹、依仗等也一應俱全。只消楊秀清點頭,立刻便可舉辦儀式堂皇登位。
既然如此,楊秀清也就暫抑殺心,讓羣臣中最傾向於他的蒙得恩前去驗看。
沒用多久,蒙得恩便帶了幾個內侍匆匆趕回,上前奏報道:“稟東王,臣已驗看清楚,龍袍與金冠確已齊備,並且上面都預備了旭日東昇之圖案,顯然是一早爲東王殿下登基所用!”
陳承瑢在靠前的行列裡一直在冷靜的觀察和推敲。此時他靈光一閃,突然省悟到原來蒙得恩與徐簡纔是一派!
聽了蒙得恩的回奏,楊秀清還在躊躇,已經有數個起初推舉他的臣子先後出列,以大禮跪奏道:“殿下,國不可一日無主。難得江寧侯對殿下一片忠心。如今既已一切齊備,東王殿下宜從速登基,以正名位,以定人心!”
大殿中其餘人在如此形勢下,又有誰敢怠慢,當即齊刷刷跪倒一片,陳奏道:“請東王殿下速登大位!”
楊秀清臉上終於現出一絲笑容,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朕就依了衆卿所請!”
按古禮,登上帝位是要三推三讓的。然而楊秀清是草莽出身,並不懂得這一套。又加上奇術在身,對於自己乃當世第一人信心十足,也不屑於玩這一套。所以簡單的君臣一請就直接成功了。
羣臣之中,最精通禮儀又有深厚美學修養的也就是徐簡了。所以在登位在即的關頭,楊秀清也只能借重于徐簡來主持儀式。殿內羣臣餓着肚子,按徐簡的要求迅速開始排演。也虧得徐簡準備充分,居然寫了許多小冊子,用文字帶圖案,詳細指明羣臣該如何着裝,如何站位,如何走步。禮儀的過程中,又該如何稱頌如何行禮,等等。而所有需要的禮服、器物等等,也早已準備妥當。所以登基儀式得以有條不紊的迅速展開。
然而,無論如何,今天之內是完不成禮儀了。如此隆重的大典,程序複雜、參與者衆多,若不反覆排練,到時候必然亂糟糟,上演成一幕鬧劇。所以經徐簡提請,楊秀清也只能同意,今天加晚上,所有參與者務必要反覆排練純熟,明天上午再正式舉辦登基大典。
吩咐完後,楊秀清便迅速退入內宮。按說正式登基之前,楊秀清是不該入居天王府的。然而楊秀清是什麼人?當然不會把這一套規矩放在眼裡!剛纔在前殿議事的時候,他早已命人清理了內宮。凡洪秀全的人一個不剩全都趕出宮去關押起來,並臨時從東王府那邊調了幾個貼心的宮人與侍衛過來。
此時已是下午時分。簡單的補了一餐午飯後,楊秀清忍不住仔細檢查起徐簡所獻的龍袍與金冠。他看到不論是龍袍上還是金冠上,果然都織繡或者鑲嵌有旭日東昇的圖案,可見徐簡所言不假,這套服飾是他爲自己準備的。
再回想脫困的過程,明明自己都已絕望,卻被徐簡用不知名的方式解救。與自己的身體早已融成一片的虞少南無故消失,讓自己莫名其妙的獲得了自由。楊秀清忍不住忖道:難道這廝真是忠肝義膽,從來沒起過自立的念頭?
昨天殺掉的那個王韜確實能力不凡。明明肉身凡胎,卻能運使種種不亞於自己的奇術。好在自己是有備攻無備,激戰兩個時辰,最終還是藉助對方**脆弱的劣勢,成功將之擊殺。要說徐簡純粹是逼於無奈才放自己,這也不是太通。畢竟以自己偷聽所得而言,兩人還有點沾親帶故。若是徐簡甘心誠服,在王韜手下處境未必比在自己手下差。費盡心思放出一個老大,目的只爲幹掉另一個老大,這筆買賣怎麼看都不象有賺的樣子啊!
楊秀清百思不解,乾脆先暫時放下。徐簡此人,至少在目前還是有用的。留着他,也能讓他那些遍佈朝野的黨羽安心,有利於自己不動聲色的重整江山。
楊秀清一邊想着,一邊就脫下外套,要試穿一下那套龍袍。
突然之間,門外有人高叫道:“東王且慢,這龍袍穿不得!”
楊秀清微吃一驚,隨即臉色一沉,喝道:“滾進來說話!”
殿門小心的被人推開,隨即一個瘦小狡黠的身影鑽了進來。反手掩好門後,他急步來到楊秀清身前,下跪請安道:“臣陳承瑢叩見陛下!”
此時楊秀清還沒正式登基。然而聽陳承瑢如此稱呼,楊秀清絲毫不以爲異。他踢了陳承瑢一腳,罵道:“你這猴子膽子不小,居然敢摸進朕的內宮,你不怕掉腦袋嗎?”
陳承瑢聽出他的聲音雖然嚴厲,卻並沒有真正的治罪之意。他嘻嘻一笑,打蛇隨棍上道:“咱們廣西老兄弟,哪裡還有信不過的。若非要事,小……那個臣又豈敢偷偷進宮稟報!”
陳承瑢本來就是天王府承宣,天王府中人個個認得他。如今清宮後,暫時也沒一個東王的妃子入住,所以他就不告而入,直接到楊秀清這兒來告密了。
楊秀清聽了陳承瑢說話的腔調,心中相當不喜。事實上,自從在湘省受傳神術後,隨着能力漸增,楊秀清的自我意識早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以受傳神術爲時間分界,楊秀清在內心裡認爲從那之後,自己纔算真正擺脫了塵俗,成爲如假包換的“天之子”,以前的一切,在他心目中早已做了分割,認爲那不過是一場無趣的噩夢。他根本不想與“舊日之我”發生一絲牽連,所以陳承瑢拉近乎的話事實上完全產生了相反的效果。
然而楊秀清畢竟爲人深沉。他壓抑住憎厭之情,問陳承瑢道:“你出言驚人,說這套龍袍穿不得,究竟是什麼意思?”
一種無比的威嚴瞬間罩住陳承瑢,陳承瑢駭然之下褲襠裡頓時溫熱一片。感受到了楊秀清的殺氣,陳承瑢驚駭下結結巴巴道:“我、我是說,這套龍袍裡,江寧侯一定動過手腳。陛下千萬穿不得啊!”
楊秀清不動聲色,只是問道:“爲什麼?”
陳承瑢感覺威壓之力稍減,趕緊飛快的說道:“臣早就發覺忠誠伯此人不太對勁,所以暗中觀察了他多時。如今臣已經可以肯定,忠誠伯一定是徐簡的人,受他指示故意裝做親附陛下,實際上是在配合徐簡,欲圖對東王不利!”
“哦,那麼證據何在?”楊秀清黑瘦的臉上古井無波。
陳承瑢汗流浹背,然而到了這個地步,想回頭也是不成了。他只能咬緊牙關道:“臣請陛下召來江寧侯,臣願與他當面對質。若是告發不準,臣願反坐其罪!”
楊秀清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以他的窺心之能,他早已“聽”出陳承瑢確實心口如一,也沒什麼人指使他來誣告。爲什麼此子竟有如此膽色,難道是真的發現了自己未曾在意的重大疑點?
楊秀清只思忖了片刻,便命令道:“傳江寧侯進見!”
拿在手裡的那套龍袍,被他又掛回了衣架上面。
見他如此舉動,陳承瑢深知暫時算是過了一關。然而接下來就要面對徐簡這個勁敵。一旦不能在東王面前徹底打倒此子,根本無須東王出手,恐怕光是徐簡自己,就可以將他輕鬆的碾成齏粉。
然而陳承瑢深信,自己雖然沒什麼過硬的證據,但有具備窺心奇術的東王在側,只消自己稍做攻擊,徐簡便不得不思考應對,從而讓他內心的隱秘在東王面前暴露無餘。所以這場不對稱的戰爭,自己是必勝無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