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張旺說的一樣,我在這裡的每一天都不好過。從那天辦好手續換了軍裝回來後,顧俊很彆扭的給我轉達了張旺的意思:我目前沒資格參加特情分隊的訓練,連基本的體力都不夠。要單獨進行髙強度的體能訓練。
我能說什麼,吐在人家面前,再去說我幾天沒睡覺,兩頓沒吃?光憑他的眼神我都想給他臉上來一腳。雖然這樣他會很生氣,後果會很嚴重。
穿着大頭皮靴,戴鋼盔揹着全套裝具。我就這樣獨自一人甩開大腳“啪嗒,啪嗒”的跑在鄉間的小道上。每天都是在隨隊參加早晚兩次跑步之外我單獨一人持續的環繞大墩島跑步。目前我只知道這裡是海南的陵水縣的一個半島,但當地人不知道爲什麼都稱這裡爲“島”。我們的駐地在半島西南端,小單湖在東北端。從駐地出發前往小單湖經大墩折返回大概是31公里。我每天大部分體力都花在這條路上,這附近兩個村的豬都快認識我了。連續跑了7、8天,我漸漸適應了這種武裝越野。還多虧老黑這幾年對我的折騰,雖然在機關當兵,但體力並不差,從第12天開始我都能在90分鐘裡跑回駐地。回去就先在連部門口跺兩腳,碰到張旺,他也是斜着眼鼻子哼兩聲。不過在隔天早上就搞了次全隊武裝環島長跑,這次他是親自參加,途中帶頭髮力衝刺了好幾次,我都咬着牙死跟着,始終保持在第一集團裡。
跑回駐地,我是第6個,前邊依次是兩個班長、張旺、一個姓申的二級士官、文書小張。兩班長和小張見我跟着他們之後跑回來,都迎上來親熱地拍拍我肩膀,一班長三級士官劉已先是12軍調過來的,同是陸軍,對我更親近,勁使勁拍着我,一口河南腔:“中!小老弟,真不錯!”張旺卻遠遠坐在營房臺階上抽着煙,對這邊不理不睬。
在這之後,我結束了一個人單獨長跑的日子,被分到顧俊的二班。融入了大家,我對這個團隊隊才漸漸瞭解。和每支部隊一樣,陸戰隊也秉承了她的創建者賦予的性格和作風,陸戰隊從每個個人到整個團體,都散發着一種悲壯的勇猛。49年登陸金門的失利,8000壯士血肉鑄就的悲壯之魂就此凝固在陸戰隊的魂魄裡,但昂首挺立在悲魂之上的卻是壯士一去不復還的勇猛。所以,陸戰隊的訓練、比武等活動,常常比的就是玩命,部隊首長也樂於在保持大團結的前提下,鼓勵各大隊、中隊、分隊之間的“內鬥”。在陸戰隊,絕對找不出一個唯唯諾諾,說話沒聲,放屁不響的角色。連炊事班養豬的30好幾的四級老士官,拉出來比試比試,也是立馬抹起袖子敖敖叫着幹!而這個特情分隊,是旅直屬隊,承擔着旅攻擊力量中弒敵首喉的任務。隊員都是全旅偵察兵裡跳出的尖子。這裡從來只尊敬強者,這些日子我玩命的堅持,終於換來了隊員們的接受。
從文書小張那裡我也得知張旺對我反感的原因。前幾年每年都有一些找關係慕名而來的兵,但受不了特情分隊嚴酷的訓練,大多又找各種理由溜回去。所以張旺對外單位調入的兵一向沒什麼好感,甚至認爲是拖他的後腿。
“你別怪他,張隊就是這個脾氣,他在陸戰隊幹了十幾年,眼裡是最揉不得沙子的,誰不好好幹,他就讓滾蛋,誰的關係都不認。”小張一邊把自己那比猴子肥不了多少的身子躲在沙包後邊幫我扶沙包,一邊替張旺說着好話。
“張隊原來是旅裡的作訓參謀,本來旅裡是想直接給他提正營的,可他自願平調來當隊長。其實他去作訓處前一直都在隊裡,從當兵的時候。”
我默默的聽着,對着沙包一遍遍的出腿。每個部隊都有這樣的人、這樣的故事。恐怕這就是支撐我們這支軍隊的基石。
“你別看他現在跑不快了,年紀大啦,30多歲的人了。不過他以前創下的比武記錄到現在還好幾項沒人破呢。哦,對了,我們張隊還有拿手的,全旅沒人玩得過他,旅裡沒有,陸戰隊也沒有,整個海軍估計也沒人能玩過他。”我最後一腳踢完,小張衝我賊笑兩聲,冒出這麼一句:
“很快你就知道了。”
分隊的日常訓練是這樣的:早晚兩次武裝8公里雷打不動,早飯後是格鬥和體能訓練,下午是各小組的專業訓練。每個禮拜有2-3次的戰術配合訓練,一次環島武裝越野。其他的季節性和地域性訓練我還只是聽說。不過我卻很快就領教了張旺拿手的玩意。
那天早上,做完了器械訓練,我們三三兩兩的分開進行徒手格鬥。我和小張一組,由於我是新手,多數是由小張戴手包給我做陪練,說實話,我上肢不是很靈巧,以前打架多是靠腿踹人,現在一下子接受系統的訓練,一時還不好適應。拳頭打不了幾下,腿就不自覺上去了。不過別看小張人又瘦又小,力氣絕對不小,又靈活的要命。往往我不自覺的一腳飛去,不是被他“不自覺”的雙手抱住順勢一拖放到,就是被“不自覺”的一擋,再立刻還我一飛腿。力大的足把我183身高,168斤體重給踢飛。無奈我只有倒下再上,一個半天下,身上都是小張的鞋印。顧俊見了反而還鼓勵我多用腿,其結果是我被更多次的“不自覺”放到。
又一次被放到,等我爬起來,發現張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小張旁邊,而且帶上了手包,張開雙臂,衝我做了個“來”的動作。自動上次武裝越野之後,張旺看我的眼神平和了不少,但還是不怎麼搭理我,看了我這些天跟隊訓練,現在突然過來親自和我過招,看來是要給我再來個下馬威。他個子和小張差不多,比我整整矮一個頭,但一身健子肉透着精幹。我打量了一下,他雙手很自然的垂着,並不打算用手包做架。神閒氣定的看着我。我調整了下呼吸,把重心暗自放在左腿上,右腳輕垂,一個重踏,衝他甩去。
“啪!”我的右腿還沒甩到一半,左臉上就重重捱了一擊,倒在地上。
暈,只有這個感覺,和被劉處長砍了一掌的感覺一樣,一段時間裡,眼睛裡都是黒的。
等我爬起來,張旺還是那副模樣,我連他怎麼出招都沒看見,他再次向我做了個“來”的動作,就又那麼等着。我咬咬牙,剛一擡腿,右臉又挨一記重擊,這回倒在地上躺了幾分鐘。再次爬起來,發現大家都圍了上來,但沒人扶我。現在我是明白了小張所說張旺拿手的東西就是他的腿功了。他出了兩次腿,我都是看不清他的動作就被踢倒,但從他收勢的位置來看,他似乎用的是後轉身踢,腿落在我臉上力道非常強,借用了身體旋轉的力量。
張旺還是冷冷地看着我。我大吼一聲,雙手護住了頭,衝了上去。這次我看清了,張旺似乎是在我動作的同時,做了一個後轉身的動作,接着他的腿就藉着旋轉的身體甩過來,我本能的用胳膊去擋,但被他的腿連胳膊帶人一起砸倒。實際上他這次是看準我發動的時機,借我的衝勢用後轉身踢腿把我砸倒的。
這次我是臉朝下被放倒的,勉強再爬起來,耳朵裡什麼都聽不到,只看到小張衝我比劃,指着我的臉。我摸摸鼻子,流血了,擦了一把,嘴裡也冒血了。他的腿太快,我根本無法靠近他,但他的腿沒我腿長。我想起我最擅長的那招,跳起來右腿的蹬踏。蓄了一下力,我一個衝跳,曲膝就踹。結果眼前一花,他居然料到了我的意圖,鬼魅般同時跳起,在空中側身閃開我的腿,接着勾住我的脖子,往下一壓。在落地的瞬間,我本能得反手扭住他,結果兩人同時摔倒在地上。還沒來得急喊疼,肋下又受了重重一擊。頓時身體僵住,一口氣就是喘不上來,黑暗再次涌了上來。在我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張旺那張因興奮而猙獰起來的臉,就像撕咬獵物喉嚨豹子般的臉,在我眼中扭曲起來…..
這事之後我多了個外號,隊裡的人都叫我“四哥”。要被張旺連踢四次倒下的人不多,是榮譽也是恥辱。榮譽的是我的抗擊打能力超強,在我之前,幾年內好像還沒那個人能被張旺踢倒三次還能站起來。恥辱的是被放到的四次裡,我沒有做出有實際意義的反擊。現在連老士官一班長劉已先見我都會遠遠的打招呼:“呦,四哥啊!”
張旺聽了也沒表情,好像這事跟他沒絲毫關係,眼神也不再挑釁我。他還是成天跟着我們轉悠,看誰偷懶張嘴就罵,看誰玩命張嘴就誇。對我也不再不理睬,樂了就稱兄道弟的誇,恨了連踢帶罵。而且踢人屁股很有一套,尖頭皮鞋次次都能命中肛門,和文書小張說的一樣,真得是“拿手”絕活。但隊裡的人好像都認爲這是天經地義,從沒誰把這種事提高到什麼體罰戰士的高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