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說話聲,所有人不得不將目光轉向那個侍女手裡拿着的一件東西。
“同心幣……”
染了血的紅線絲絲纏繞,好像吸收了裴雲的鮮血之後,變得更加怵目驚心。
即墨晚的眼睛模糊了片刻,忍下眼淚之後,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好像是抓到了什麼線索,牟照興奮地大叫:“這是離國纔會有的東西!”
即墨晚快速地掃了他一眼,那樣鋒利的目光如同要殺人一樣,看得一向狂妄的牟照忽地噤聲,竟然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這是我的。”即墨晚從侍女手中接過同心幣,痛苦地撫摸着,“這是我的,可惜……弄髒了……”
弄髒了,被豐子江給弄髒了!
女纏紅線贈情郎,男纏金線送姑娘。這是離國悠久的定情傳統,各國都有所耳聞。因爲離國人相信,情人雙方是緊緊纏繞在一起的一根絲線,除非死,否則永遠都不會分離。所以離國人對於忠貞十分看重,這是當初的即墨晚被人所厭惡唾棄的最大原因,也是後來即墨晚以計澄清清白之後獲得原離國子民擁護的主要原因。
忠貞對離國女子來說,比命都重要。
她到死,手裡還握着這枚討來的同心幣。裴雲啊裴雲……你多麼傻,你多麼傻……你如此以真心去愛他,可豐子江呢?他會給你的,就只有可怕的算計。
此時安坐在客棧內的豐子江眼皮忽地一跳,他擺弄一套茶具的修長手指驟然停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彷彿在尋思着什麼令他動容之事。
單飛安靜地陪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誓死效忠的太子殿下。有什麼話哽在喉間,但卻怎麼都說不出來。長這麼大,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曾經覺得是這世上最爲尊貴榮耀的太子殿下,讓他有了冷漠絕情的錯覺。
“阿飛……”豐子江突然叫了一聲單飛的小名。
單飛猛然回神,上前道:“屬下在。”
“你恨我嗎?”他微笑着問。
單飛沉默。
豐子江自嘲地一笑:“你該恨,是我讓裴雲去死的。”
“不殿下,”單飛深深吸了一口氣,“成大事者安能被兒女情長所累,她爲她的長公主殿下去死,總好過將來成爲殿下的束縛。”
豐子江搖搖頭:“她成不了我的束縛。”誰都無法阻擋他的腳步……
“是,屬下失言。”單飛低下頭。
“不過你說的不無道理,成大事者安能被兒女情長多累。你看看那個顏國大王牟弈……真是可笑之極!”豐子江嗤笑,“接下去的事,你辦妥了嗎?”
牟弈自十六歲登基,一直勵精圖治,安內攘外兼併,令無數人對他的手腕魄力膽寒。他未登基的時候就禮賢下士招募了許多有志之士,到現在已經積累了十分豐富的治國人才。當初吞併離國,他千里之外運籌帷幄,令顏國軍隊一路掃平離國的自衛軍。他本身的才能固然不能小覷,但更重要的是,治下的能人輩出,讓他如虎添翼。
亂世梟雄,爭權利,更要獲人心。一旦人心喪失,人才便會四散,那還何以成事?
單飛明白豐子江的話裡所指。如今的牟弈,似乎一夜之間褪去了他的雄偉鬥志。他爲了一個女人不惜涉險出境現身啓國,至顏國朝內動盪不安,更在之前做出追封即墨晚爲顏國王后的荒唐之舉。即墨晚是何人?她可是他親手滅掉的離國的公主,更是蘭明公子的未婚妻。牟弈這樣做,不就等同於強取豪奪嗎?
並國!真是說得好聽。若不是即墨晚大義不想離國百姓受苦,何來並國之說?
當初顏國的那場大宴,人人都知是爲羞辱離國王族,宣揚他顏國之尊而設。到後來,竟以並國收場。即墨晚獲得了她該有的美名,那牟弈呢?鄢鸞輸在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與牟弈搶女人,他死得理所當然。所以牟弈毫無疑問已經爲即墨晚失去了理智。
一個甘願爲女人瘋狂的男人,必將慢慢地失去人心。
只是豐子江還有一事想不通,牟弈如此喜歡即墨晚,爲何還要助她逃離顏國?
他更加想不到,牟弈的這場啓國之行將會帶給他的不會是厄運。這一切的認知都只是建立在不知道牟弈牟照內訌已久的前提下,當他知道
時,有些事早已無法改變。
“屬下已派人過去。”單飛回答道。他是豐子江最爲信任之人,所以豐子江的一切打算他都瞭然於心。
豐子江點了下頭,邪笑着繼續撫摸那套光滑的茶具:“接下去……會很精彩的。”
瓷器的表面如鏡子一般,完整地映出了他的笑中,蘊含的那份必將把某物收入囊中的勃勃野心。
滿月的銀輝潑灑大地,今日是十五,本該月圓人圓的日子。
即墨晚在庭院廊下坐了一陣,越來越覺得就連月光也暗淡無色了。她原本以爲自己來到這個時空必是有什麼不俗的原因,沒想到待了半年她才知道,真正的亂世是如此兇險。這裡不容許犯錯,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失誤都不行。
手裡的同心幣被握得發燙,彷彿是裴雲的鮮血仍在沸騰。她手上也沾染着罪惡的人血……是她殺了裴雲,畢竟是她殺了裴雲!
如果當時她決意不殺裴雲會如何?如果當時她無法將同心幣的事情圓過去會如何?其後果,即墨晚現在想想都膽戰心驚。
半年前在顏國王宮,她還告訴過裴雲,如果當初不是方如謀算她,她也不至於會陷害方如。可如今,裴雲是來救她的,卻依然死在了她手裡。
難道她在這裡的人生,一輩子都逃不過這些骯髒之事嗎?
一隻渾厚的手掌靜靜地按住了即墨晚的肩膀,在她的肩上停留了片刻,發現她沒有任何反應,牟弈才擔憂地說道:“知道你難過,所以來看看你。”
即墨晚淡淡地道:“坐吧。”
牟弈按言在她身邊的廊凳坐下:“我從湯嬤嬤口中得知,你跟那些離國美人的關係不是很好。只有裴雲是你的知交好友……”
“人都死了,就算曾是好友又能如何?”即墨晚淡泊的目光移向牟弈。
牟弈蹙眉,短短一瞬竟覺得即墨晚十分憔悴。他不禁勾動手指,慢慢撫觸即墨晚的臉:“阿晚,今夜沒有顏國大王,沒有離國公主。讓我們像一對普通的男女一樣在一起好嗎?”
即墨晚正想搖頭,牟弈卻一伸手將她勾入了懷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