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弈握着酒杯,短暫的失神之後,便又笑容如初。
身旁伺候他多年的宦臣心知時機到了,若再不開口,那個即墨晚說不定還能扯出些別的東西來。便立刻用尖尖的嗓子宣佈殿中的各位貴客,可以挑選一位顏國的婢女暖牀,以此來結束宴會。
本來要挑選的是離國的俘虜,並且不會只是帶回去暖牀那麼簡單。因爲被即墨晚這樣一番鬧,這些人儼然已經成了顏國的人,那麼說法自然要變一變了。不過說到底,在這些顏國的本國人眼中,亡國奴就是賤如豬狗,根本不值得留情。
大家早就在等這一刻了,面前美女如雲卻始終不能下手,害得他們只能心癢不能解渴。況且先前牟弈動怒,在座的人都繃緊了心絃,場面太過緊張,確實需要輕鬆紓緩一下。
鳳石國御史柴浪率先起身,笑眯眯地打量美人。他向牟弈抱拳拱了拱:“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便跨過案去撲向那些離國美女。
裴雲等人頓時尖叫地躲開。這個柴浪五短身材,體型臃腫着衣富麗,撲過來的時候活生生像頭髮春的豬。
不知爲何,她們紛紛向即墨晚靠攏,彷彿覺得她們曾經的長公主能庇佑她們。
只可惜,死劫可逃,活罪難避。留了命,就自然要爲此付出代價。
即墨晚並沒有慌亂,悄悄將裴雲拉到身後,緊接着柴浪就已經像肥豬一樣滾到了她跟前,妄想一把摟住她。
“柴御史,看清楚了再抱哦!”她笑着道。
柴浪一頓,醉眼認清是即墨晚,突然退後了一步。他再糊塗,也知道這個女人動不得,她已經成了牟弈的獵物,他敢在牟弈的碗裡搶肉嗎?於是轉身就朝別的人撲了過去。
“鳳石國富庶無比,你們誰伺候好了本爺爺,本爺爺就賞她金銀無數。”柴浪眯着眼,色迷迷地對其他人道。
裴雲捂住嘴,簡直不敢相信有人竟主動迎了上去。只是爲了區區金銀……
“或許她想得明白,反正都要濺一身髒,何不得些實在的便宜。”即墨晚輕聲道,看來裴雲無法捨棄她的傲骨。
即墨星沉幽
幽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的大王姐,這種場面原本應是即墨晚最喜歡的。可是她竟這樣冷靜,別說喜歡,甚至在她眸裡可看到濃濃的厭惡。
他知道,他的大王姐不一樣了,這樣的大王姐他崇拜地一塌糊塗。她舌戰牡丹公主,殿堂咄咄逼問牟弈,她保全了無數離國子民的性命,也保留了離國子民亡國後遲來的尊嚴。可這一切,並不見得人人都懂。
即墨星沉潸然,痛恨自己的年幼,痛恨自己的弱小。假如他足夠強大,這個時候他就該上去緊緊抱住他的大王姐,讓她不要受到傷害。
就在他心緒鼓脹的時候,坐在不遠處的鄢鸞慢慢地站了起來。
啓國太子鄢鸞,有着陰鶩的灰色眼眸,鼻翼如鷹隼尖銳的喙,薄脣勾勒着他骨子裡的薄倖與絕情。
他的目光彷彿是餵了毒的魚鉤,銳利地掃過幾個自保不及的美人。但他都沒興趣,他的視線很快落在即墨晚身上。彷彿是即墨晚身上存在有什麼東西,強烈地激起他想要嚐嚐她味道的興趣。
鄢鸞詭異地一笑,鮮紅的舌頭舔着薄脣,唾液在脣上留下一層溼潤。
“大王姐!”即墨星沉失聲喊了起來。
即墨晚目光直直地向他看過來,此時鄢鸞已經到了面前。
隨着鄢鸞出動,在座的其他人也都紛紛起身,但對即墨晚都只能止於浮想聯翩而已。
“顏國大王盛情,牡丹只怕是無福消受。”滿殿浪笑脂粉飛揚,那些哭泣與詭笑在牡丹公主耳裡尤其刺耳。
就這樣結束了?她特意從封國而來,爲的就是要知道即墨晚的庸俗,她要告訴全天下人,蘭明沒有選擇她是個多麼荒謬的錯誤。可是事實讓她無法昂首面對,她面前的即墨晚無論如何都不能同庸俗聯繫在一起。蘭明的選擇……
她倏然起身,向牟弈告辭。
“慢待了公主,還望公主海涵。”牟弈虛擡起手,餘光注視着鄢鸞的一舉一動。這種場面,本就不是個正經女子該待的地方,牡丹公主要走,在情理之中,卻是意料之外。
他以爲,牡丹應該有閒心坐下看即墨晚今夜究竟被誰
玩弄纔對。
牡丹公主笑了笑,並未再說話。她帶領自己的婢女侍衛來到即墨晚身側,慢慢地停下了腳步。
裴雲揪住即墨晚的裙襬,警惕地注視着牡丹公主一行人。
牡丹公主根本不將裴雲放在眼裡,她只對即墨晚意味深長地一笑:“縱然你舌燦蓮花,也難改自己的命運。今夜……嗬,好好享受吧!”說完便揚長而去。
“長公主?”裴雲擔心地看着即墨晚。
她不知道傳聞裡的即墨晚究竟有幾分真假,只是僅僅想到今夜長公主要委身人下,就覺得一股深深的恥辱。離國的長公主萬萬不能被玷污,絕對不能!
“你哭什麼?”即墨晚訝異。
裴雲抹掉眼淚:“臣女願隨長公主一同而去。”
“死?”即墨晚嗤笑。
裴雲呆了呆,就聽到即墨晚繼續說道:“我好不容易爭取到你們活的機會,你竟卻要死?”
“可是……”
“可是什麼?”即墨晚掃了一眼正用火熱的眼神盯着自己的鄢鸞,“只有活着,纔有希望。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那些欺負過你的人,你就永遠都無法看到他們的悲慘下場。這樣,躺在地底下的你,能瞑目嗎?所以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這些人的後面。你也一樣!”
裴雲震驚。她無法想象說出這番話的即墨晚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難道苟活於世,真的比氣節清白更重要?
不,這不是苟活。而是,蟄伏!
即墨晚的腦子裡就一個字——“活”!不止她一個人要活下去,她還要保護即墨星沉活下去。一時的淪落算什麼?這一筆筆賬,她會統統記清楚,來日叫他們血償。
慢慢地,裴雲開始清醒。
是啊,只有弱者纔不堪面對受辱,強大的先祖們告訴後人,只有學會忍耐纔有迎來朝陽的機會。她注視着即墨晚眸裡堅毅的目光,突然慶幸離國之亡。國亡而孕霸主,她從即墨晚身上看到了一絲絲這樣的光芒。
“說得好。”鄢鸞合掌,冰冷的視線像是堅韌的魚線,將一端扎入即墨晚的皮肉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