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蕭瑟,一籠橘黃色光暈的暖意,不足以驅散夜的黑暗。一支銀簪掏出來,放回去,忍不住又掏出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漸漸地有些淡忘,只記得那雙乾淨得容不下一粒塵沙的眸子,孩子般天真執拗。
流轉間,是紅寶石的璀璨光輝。
坐在牀頭的陰影裡,仍覺得那光太過刺眼。拿起銀簪,在燈下細細端詳,自尖細處撫mo而下,掌心涼意流進心裡。這些年,輾輾轉轉,好像經歷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回憶起來,眼前浮現的卻只有一片血腥,慢慢擴散成一個血池,每一滴血都彷彿從身體裡抽出來的,令我覺得痛。
這種感覺曾無數次出現在夢裡。
第一次是見到母親被一羣醜惡的禽獸剁去手足,看見她藍色紗衣破碎飄零,看見她灰粉的脣喚出“燃兒”,這是她最後一次叫我的名字,也是她最後發出的聲音。第二次是醒來見到清月赤紅的眸子,身體痛的無法動彈,雪白的被褥上濺了屈辱的血跡。那是我的第一次,墮落成男寵的第一步……第三次,第四次呢?我盯着那隻銀簪一動不動,燭光微弱,漸熄漸滅,彷彿是苟延殘喘的人,在做最後的掙扎。痛吧,痛吧,可是何時纔是盡頭?
有人叩門,門開了一條縫,將一道慘白的光投進來,長長地照在腳下。
“主子,清月公子的眼睛,大夫剛剛看過。”
我擡頭,一陣冷風吹進來,抖了抖覺得寒瑟。
“主子放心,並無大礙,只是……恐怕不能恢復到從前了。”
我怔了怔,“什麼叫恐怕?”
“若是明淵在世,或許還有挽救的機會。”
小徑泥濘,昨夜的雨打落了無數落花,沾在鞋底還有殘餘的香。
荷葉上水滴如珠,滑進池塘,一尾鯉魚耐不住水下的悶熱,“啪”地躍上了岸,腳下輕輕一踢,讓他重新回到池塘。清月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一微小動作,仍望着池面兀自發呆。
“你現在感覺怎樣?”
見他秀髮飄逸,幾綹鬢髮垂落在水青色衣衫上,宛若行雲流水,儼然一幅潑墨山水畫。
任何磨難也磨不去他與生俱來的風韻,無論身經何事,他總是冷傲地懸於天際,任苦難將自己一點一點吞沒。
我看的有些癡了。
“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可有什麼要送給我?”
突然回過神來,清月好像一個伸手要糖的小孩,巴巴地看着我。心中痛楚難以遏制,我低聲道:“禮物只有一件……”說着,傾身上前,環住他的頸項,嘴脣溫柔地落在他額頭,輕聲道:“生辰快樂。”
清月一怔,隨即揚起臉,在我額頭上輕輕回吻,卻是蜻蜓點水一般,淺觸則止。
“你也要快樂,不是我的,不該強求。”清月微笑。
看着他紅色的眸子光芒黯淡,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鼻子一酸,似有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口,欲語還休。
陽光開始刺眼,我們回到屋內。清月倚在榻上,拿起桂花糕慢慢地啃。
靜得令人窒息。嚼着嚼着,忽然嚼到一小塊硬物,竟然又是張字條,打開看,上面只有一個日期:
四月初八
掐指算來,距離應該不遠,確切說應該是……今日。
今日?心猛地躥了一下,桂花糕是皇后瘋癲之前送來的,也就是說這張字條本應是給槿妃看到的,她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是槿妃大意還是根本不屑看,這張字條竟落到了我手裡。
不過想來也覺可笑,我一個外人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清月啃完最後一塊糕,閒落上前將盤子收走。看她仔細抹桌上的水,我忍不住問道:“四月初八是宮裡的節慶嗎?”
她停下了手上的活,“主子,四月初八是槿妃入宮的日子,皇上每年都在宮裡設酒宴,請後宮妃嬪和親王來參加,爲她慶祝和祈福。”
“槿妃的日子?”我驚詫道。
一旁的清月突然皺眉:“槿妃是誰?”
“沒……她是皇上的妃子。”我說道,心裡卻忐忑不安。臨走前,我吩咐閒落照看好清月,便匆匆離去。她雖是悠離夜身邊的人,可看得出來是對主子忠心耿耿的人,把清月交給她我的心也踏實不少。
晚宴的籌備從早晨就開始了,一路上送帖子的宮女太監絡繹不絕,均是低頭趨步,神色匆匆。
雖然是每年都舉辦的宴會,今年卻有些特別,皇上特地在民間的商鋪裡訂購了無數張面具,並邀請了武林中的兩位神秘高手與會。
緋煙宮一時成了閒來無事的妃嬪們嗑瓜子閒聊的地方,之前本就想要登門求事的如今也有了理由,提了精心製作的糕點、小吃和巧手縫製的衣裳,也不怕槿妃不給面子,遠遠聽見歡聲笑語,便徑自入了內,聊天的聊天,賞花的賞花,倒是自有一番意趣。
槿妃再喜靜的人,遇上這麼有面子的時日,也只得放下架子陪衆姐妹一起閒扯。妃嬪中有幾個識字又幽默的,頻頻妙語,引得衆人笑聲連連,槿妃也止不住時時莞爾。
忽然看見門前一個明黃色身影,大拇指上的黑曜石扳指在陽光下亦閃動着幽冷的光。隨同的太監上前一步,剛想通報,卻被他止住。
目光相觸,我慌忙錯開。
槿妃也有所察覺,向門口看去,只見皇上反手朗笑步入,一臉飛揚的神采,“愛妃們齊聚一堂,可是在商議大事?說來讓朕也聽一聽。”
衆妃嬪錯愕,面面相覷,齊齊跪下:“叩見皇上。”
“請起,請起,今晚不分賓主尊卑,暫且丟掉禮節,爲朕的槿愛妃歡慶,大家盡情玩樂,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