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得圓圓滿滿,羽琰少主自然是最大的功臣,所有人無論長幼都圍着他轉,眸中再寒的冰封,觸到他一臉真正的稚氣童鞋都化成了柔情水。
寶寶的眼睛又大又水,粉嫩飽滿的嘴脣上還有一點小小的紅痣,十分惹人憐愛,這使得原本就不大的臉更加生動。
看得出來,坐在偏左座位上的白夫人,對這位穿杏黃色衣衫的俊美公子並不是很歡迎,甚至還有一點點敵意。
明鏡清麗的容顏有一股天然的氣質,若是淺淺地笑一笑,會使整張臉變得靈動。然而他不會裝,所有的表情都顯露在臉上,對世俗的厭惡和自以爲是的清高。
掂量着懷裡的“小西瓜”,小手在我臉上亂摸,只會“呵呵呵”地傻笑。白夫人過來,笑着伸手去抱,他卻還賴在我懷裡撒嬌。
“琰兒不聽話,墨哥哥還要吃飯呢,奶孃,把少堂主帶回屋裡去。”
“是,夫人。”垂手立在柱子旁邊的奶孃聽到吩咐就立刻趨步過來,從我手裡接過琰兒,哄了幾聲就進屋去了。
這時身上突然一涼,冷風從半敞的正門刮進來,只見衣帶飄飄,月下一抹杏黃色光影。
“他是誰?”
“堂主的朋友,貴客呢,人家清高着,不跟咱俗人爲伍。”
我看到白沐風緊蹙着眉,腳跨出一步,欲追未追,手裡的湯勺懸在半空中。
白夫人合時宜地把手搭在夫君肩上,“逸軒,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回去歇息會兒?”說着,給身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媚眼流轉,靠上來柔聲喚道:“主子,奴婢帶您回房去好嗎?”
我明顯感覺到白沐風的身子一震,擡眼對上那侍女,竟着魔了一般移不開視線,輕輕頷首。
在座的人都彷彿沒有看到這段小插曲,喝酒的照樣喝酒,談笑的照樣談笑,樂呵呵地欣賞舞池裡舞娘們的曼妙舞姿。
白沐風離了席,白夫人只稍稍擡頭瞥了一眼,便又開始和客人們喝酒。
長輩們對這位聰明賢惠又大度的媳婦讚不絕口,有這樣的賢內助輔佐堂主,自然不愁買賣賠本。
夜半,曲終人散。出了庭院,看到有個人坐在角落裡抱着一罈子酒猛灌,走近時,纔看清就是那位男裝的姑娘。
我蹲下來聳聳她的肩道:“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
她扔下罈子,揉了揉發紅的眼睛,“我的事輪不到你管,給我滾開!”
我一怔,想起那天在客棧裡聽到的話,便道:“姑娘不是要去蓮神教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姑娘晃晃腦袋指着我,怒道:“我不是說過我的事輪不到你管,你還不快給我滾,少在這裡假惺惺的,你不就是火蓮他表弟麼,我就算想要去也不會求你的!”說完就倒在地上酣睡過去了。
我望望天,決定還是把她揹回去,背到半路突然又醒了,吵吵嚷嚷地瞎折騰一番。
女人喝酒,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爲了男人,這個女人又是爲了什麼?
火蓮嗎?爲他自殺、瘋癲的女人多着。我可惜地望了一眼她懷裡抱着的酒罈子。
卸下身上的包袱,頓感渾身痠痛。長廊上一片漆黑,忽然瞟見拐角處一抹黑影,待我追上去時,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早上,當我看見白沐風時,他滿臉倦容偎依在藤木椅上,身旁那個柔媚的侍女正在爲他錘肩。
白沐風眉頭微蹙,擺手示意她下去。
侍女臉一紅,繞過我身邊時,目光中有意無意的曖昧神色。
白沐風見到我,臉上露出溫和笑容,我走過去關切道:“你有什麼地方不適嗎?”
他搖頭,“沒事,只是有些累罷了。”
我坐下來和他聊了會兒,白夫人親自端上茶來。白沐風撥了撥茶蓋道:“去我書房坐坐。”
他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與當年那個溫文儒雅卻渾身透出靈氣的無影公子相比,更多了分滄桑。他走到身後的那扇墨竹屏風前,伸出手輕輕一推,屏風頓時向後旋轉,出現一條秘密通道,白沐風笑着向我做出一個請的姿態。
說是書房,其實更應該是一個地下室。過道里黑黝黝的看不清什麼,白沐風從牆壁上取下件什麼東西,輕輕一吹,那團東西變成了一把火苗。
下了臺階,我看到眼前矗立着兩個大書架,案上凌亂散佈了着墨的紙。白沐風拿起毛筆,蘸了墨,走到木架前,一幅未完成的蘭花圖,纖長柔弱的葉像是被風吹散了,絲絲攪亂在一起。
等到大汗淋漓,手腳全然無力,他才緩緩停下筆,癱坐在了地上。我想要把他扶起來,他卻笑着擺擺手。
“很多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在這裡亂寫亂畫的,每個人都好比一株植物。”他把毛筆指向那株蘭花道:“他就像我!”
蘭花通常被擺放在書房的窗臺上作裝飾之用,釋放着清雅幽淡的香,被譽爲花中君子。
當然也有長在懸崖上的,在風雨中自開自落。
如果把人比作花草,那麼白沐風無疑是擁有文雅和堅韌兩種品質的被譽爲君子的蘭花。
“你現在知道了吧,三師父是軟弱無用的人,只會在這裡寫寫畫畫。”他黯然垂下眼簾,我心頭一痛,拾起地上的畫,一張一張翻看,有各種不同姿態的蘭花,每一幅都堪稱絕品。
其中只有一幅上畫着一個人的背影,負手迎風立在懸崖邊沿,夕陽下纖長的身影。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足以讓人感受到他胸中激盪的情懷。
“他要走了。”白沐風慘然一笑。
我不知該怎樣安慰他,便道:“他一定會記住你的好的。”
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囚禁在身邊不是件好事,我知道,然而能被白沐風那樣溫文爾雅的人深愛,何嘗不是件幸福的事。
“我只想讓他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哪怕是個一無是處的文弱書生,這就夠了。”
他扶着桌子支起身,我連忙上去攙住他,“你能文能武,怎麼可能一無是處,只是生不逢時,緣不對頭罷了,別往心裡去了,凡事退一步想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或許吧。”他的眼神更加黯淡了,讓我有種錯覺,彷彿隨時熄滅的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