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過了三五日,火蓮到真沒有找上門來,皇宮裡也沒有消息傳出,起初還惴惴不安。無人驚擾的日子反倒起了失落。
我們棲身的客棧在城郊一處偏僻的地方,四野居住着幾戶人家,延伸過去是一個小村莊,大清早就能聽到雞鳴,半夜還有犬吠。胖乎乎的大嬸將一碗拌了黃油的米灑在院子裡,遠處的老母雞便搖擺着身子“咯咯咯……”地從棚裡奔出來,誰也不敢掉隊。屋裡正在讀書的小孩偷偷打開窗來看,這淨吃米不下蛋的傢伙幾時才能宰了吃?正嘀咕着,見母親轉身,立刻關了窗搖頭晃腦朗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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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您知道賣牲畜的集市在哪裡嗎?我們就住在附近的客棧,想去集市買些新鮮的豬肉回來。”我隔着籬笆喊道,大嬸見了連忙放下碗,手在布裙上蹭幾下就迎了出來。
“我家狗子就是賣豬肉的哩,你們從這兒往前走,到了村口再拐過東就能看到咱村上的草市了,可就一家是買豬肉的呢。”大嬸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聽說我們是外鄉客,又把村裡的情況大致描述了一遍。原來這村名叫“墳頭村”,曾經是戰場的一部分,埋葬在地底下的將士的人頭不計其數,最著名的要數裴子謙裴元帥,然而他的骨灰卻沒有埋葬在這裡,只有一顆頭=頭顱被人砍下之後拋在了這塊貧瘠的土地上。
大嬸說得動情,眼眶裡亮閃閃的,我忙勸住她道:“裴元帥的故事我們回來再聽,晚了就趕不上草市了。”
清月被我拖着走了半步,又折回來說了聲“告辭”。大嬸搖頭進了屋,裡面的小孩屁股早已離了板凳,只聽見棚里老母雞扯着嗓子大叫。
走了不到半里路,人漸漸多了,小販的吆喝聲和生擒的嚎叫聲混合入耳,攤位並無嚴格的劃分,村民們自發地一堆堆聚集着,土菜、土酒、瓜果、家禽應有盡有,雖不如城裡的珍稀,卻也別有一番農家風味。我們來到一家豬肉攤前,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赤裸着上身正低頭宰肉,木蓋上不斷髮出“砰、砰、砰”的聲音,見他將切好的豬肉一塊塊利索地裝進蛇皮袋子裡,將袋口牢牢捆住。
剛要開口,卻聽見他道:“今天的豬肉全被預定完了,你們想要的話明早再來買吧。”他微微擡頭掃了我們一眼便又低了下去,不想如此山村吃豬肉還要預定,莫不是趕上什麼重大節慶?正納悶着,清月忽然扯我袖子:“你看那邊。”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人頭攢動,路邊看得人紛紛推搡着往前面擠,鑼鼓聲越來越近,人羣中爆出高呼,只見一人騎於馬上,身着官服,遠遠看不清面容。周圍也開始議論,“李家老四科舉高中,咱們村竟出了個狀元郎!”
“好歹也是狀元的故鄉,咱們村這回可露臉了。聽說朝廷還要撥款給咱修路呢。”
“修路就不必了,一家一麻袋白米就是菩薩保佑了!”挑扁擔的老漢把肩頭籮筐往地上一放,朗聲道。隔壁老嫗滿是皺紋的臉笑得皺縮成一團,“李家那娃兒小時候我還抱過呢,從小就是頂聰明的一個孩子,生得又好模樣兒,同樣一件水藍色袍子,穿在他身上就是不一樣,比縣太爺身上的官袍還神氣。”
新科狀元回鄉對村裡來說自然是頭等喜事,無論遠親還是近鄰都急着跑去李家攀親,不管撈不撈得到好處,沾點喜氣和運氣總是好的。難怪村裡豬肉緊缺,張屠夫忙着將切好的幾麻袋豬肉送到李家去,以備請客之用。
我向他要了一大盆豬血,許是高興,竟沒有收我銀子。掂量着盤纏也快用完,不如趁着狀元郎請客,上門去蹭幾頓。清月向來不喜熱鬧,我便將豬血留給他,想想他好多天沒喝血了,雖然暮銷魂爲他醫治過,但他的病情一直是我擔心的,說不定哪天就會復發。
出門前又忍不住關照一遍“不要隨便亂跑”,清月躺在牀上,懶懶地應了一聲。感覺自己又囉嗦了,便扣上門,識趣地走了。
大嬸熱情地給我帶路,後面還跟着活蹦亂跳的豆兒,一路吵個不停。大嬸正高興着和我喋喋不休地講着狀元郎的事情,也懶得理他,任由豆兒將路邊的花花草草塞進她口袋裡。
“娘,娘,你看那邊有燈籠,燈籠不是在晚上才點的嗎?晚上不是應該黑乎乎的嗎?”見孃親不理會,就扯住她的衣角變本加厲道:“孃親是不是看着爹爹了纔去那裡的?我剛纔看見他和周寡婦出來的,沒準兒已經回家了呢。”
大嬸聽了臉色煞變,折了根樹枝就要抽豆兒,豆兒一骨碌躲到我身後,“哥哥,我說的大實話,孃親怎麼不講理,先生說‘言必信,行必果’,你說是不是?”
“你這臭小子,看我不抽扁你,書念不好,歪理學了一大推,看看人家狀元郎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不知躲在哪裡認真背書呢。”
“你這麼大的時候又在幹什麼呢?”豆兒不知做了一個什麼表情,氣得大嬸一把推開我把他拎了起來,豆兒在空氣中張牙舞爪地亂抓。這孩子好動,學文實在不適合,倒不如從武。看到大嬸一腔怒氣欲將發作,不得不把到嘴邊的玩笑咽回去。
酒桌上,我正扒着飯,大嬸忽然想起了什麼,便問道:“對了,你兄弟怎麼沒和你一起來?”這句話差點讓我噎着,“就是早上那個長的像神仙一樣的呀。”大嬸又補充道。
旁邊人聽了忙問:“有狀元郎俊麼?”
大嬸支吾了半天,只道:“狀元郎如今啥模樣我還沒看過呢。”
剛說完,就見一翩翩公子挽着一位白髮老人出來,衆人紛紛回過頭去看,那公子頷首微笑,頗有謙卑之色,老人慈眉善目,鶴髮童顏,拄着柺杖向衆人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