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想法,都是負責任的,很靠譜,讓張由鬆的心裡,頗爲得意:“嗯,不錯,不錯,有想法,很實際,果然都是朕的好臣子,也說明,朕的眼光不差?”表揚爲主,是他調教這些新老大臣的主要策略,你給不了最好的待遇,就得給最大的希望,如果連希望也沒有,你就得給最好的感情,融洽的同事關係,皇帝和大臣,固然是不同層級的人,可是,在實際上就是同事。
“多謝皇上謬誇,臣等慚愧!”兩大書生在此,客氣是自然的。
“那麼,土地問題真的不能再提嗎?真的會立刻干擾了南征計劃?”張由鬆又提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等於突然亮劍,將剛纔的表揚全面推翻了。自然,讓三位大臣尷尬不已。
“皇上,您的意思是?”顧炎武擔憂着。莫名其妙啊。
陳子龍看出了問題,知道皇帝已經有了成見,乾脆詢問:“皇上請講,臣等無不遵照。”
馮可宗見情況複雜,又見皇帝的目光瞅着那兩人,也樂得輕鬆乾淨,乾脆將臉上作出了白癡的單純可愛的表情,眨着眼睛,在傾聽呢。
|“諸位。”張由鬆站了起來,揹着雙手,作出了深思熟慮的樣子,其實,心裡在好笑,作爲文科的畢業生,他的閱讀經歷也不算淺薄,更非一直停留在網絡小說的娛樂性質。至於現實版本的中國土地政策,來龍去脈,還是知道些的,因此,成竹在胸:“誠如諸位所言,慎重從事的話,土地問題確實不應該提出來。以免影響各田主對朝廷的擁戴之心。他們擁有大量田產,有的甚至成千上萬畝,數量極其巨大,僅僅一個小小的南湖,一個被匪徒控制的韓家莊子,居然有韓家的家主,佔有兩千餘畝土地,而其他各村民共有田地才一千畝不足,不僅如此,韓家莊主,還佔有了三片竹林,四片樹林,一處湖面,這種情況,儘管來源複雜,有着深厚的歷史原因,可是,其結局是觸目驚心的,現實之中,大田主不僅控制了田產,也控制了大量的莊客,因此,現在或者將來,直接動田主,會有很大麻煩。”
“不錯,皇上,臣等正是此意啊。”陳子龍等不解文說。
“可是,還有一點兒,不知道諸位注意了沒有,在一個小村子,無地或者基本無地的百姓,戶數居然佔全村的三成,少地根本不夠自養的,需要向田主租借田地的又佔了四成,可以說,一個小村子,只有一成的戶數是田產者,一成到兩成的人可以自給,田產正好,而七成的百姓,都缺乏土地耕作。”張由鬆再次強調了這個數據:“雖然朕還沒有繼續調查,也即將要求錦衣衛隊繼續此事,可是,此事已經足夠危險了。不知諸位所見,有此情況否?”
三人認真地思索了一陣,都表示,大田主佔有巨多的土地,多數百姓已經沒有了土地,這是事實。但是,具體的情況,可能會有很大不同。
“嗯,很好,諸位都很坦誠。”張由鬆笑容可掬:“既然情況嚴重,諸位以爲,這裡是否必須變革?”
三個人思考了一陣,議論不同,馮可宗不贊成,顧炎武主張將來必須變革,而陳子龍認爲,變革與否,不重要,關鍵的是,要制定國策,使田主把租稅降低了,只要控制了租稅,一切都好說。“皇上,根本上動田,會引起大亂子,若是控制了租稅,將以最小的代價,穩定改良,收富國強兵之效。”
張由鬆看了看他們,回憶着自己的歷史知識,侃侃而談,“幾位的主張,各有根據,很好,朕並不贊成非要意見一致,朕只希望,朕的大臣能夠獨立思考,不過,朕要明確的問題是,這個土地集中的狀況,必須調整!”
張由鬆講了很多,講得三個心腹大臣目瞪口呆!特別是顧炎武,他看着陳子龍,意思是說:我們太走眼了。
顧炎武和陳子龍,都在南京逗留過,甚至,陳子龍還做了兵部的給事中,顧炎武呢,在南京呼風喚雨,也是風雲一時的人物,參加復社,與會黃宗曦等,更因爲是當時大儒劉宗周的大弟子,受到了士人的尊重,可惜,因爲馬士英和阮大鋮的排擠,憤憤不平,轉回了老家,有的歷史上說,顧曾經被馬阮勢力逮捕入監獄,在清軍南下,南京城投降以後,才被大赦免回家的。不管怎樣說,身受迫害的政治異類。他們對於南明的政局黑暗,對於皇帝的昏迷,是非常瞭解的,但是,現在的弘光皇帝,實在是太出他們的意料之外了。不僅聰明能幹,發明了種種武器裝備,還關心民衆,親自下到村民中調查研究,更能夠對歷史上的經濟類事情如此熟悉,叫他們歎爲觀止。
“皇上熟悉典史,成竹在胸,臣等愧疚莫明,萬不能及,受教了,”顧炎武真誠地說。
張由鬆主要是講了一個問題,中國歷史的王朝更迭週期律,排除了部分的暴政外,主要的政權更替,其內在的經濟原因,都是土地問題。他將土地問題,歸結爲中國歷史變化的核心問題,並深刻地講明瞭原因。這些東西,遠不是古代書本傻瓜所能夠學習的東西,也不是普通士人們所熟悉的領域,就是在坐三人,能夠想到這裡,關注這兒,有興趣的,僅僅顧炎武一人,可以說,張由鬆絕對是專家的水準。
“術業有專攻,朕關注多了,思想多了,自然有所得,如此而已。”張由鬆謙虛了下:“朕必須讓你們知道,我中華歷史朝代的更替,或者說大王朝亡國失權的根本原因,在於土地問題的失控!”
西漢之所以動盪,是因爲土地兼併嚴重,王莽乘機奪權,東漢之所以迅速崩潰,一直淪爲軍閥割據戰場,乃至於三國分立,南北朝對峙,根子是豪強地主的分裂離心勢力,唐朝中期,均田制度崩潰,國家很快就陷入了動盪,藩鎮割據等,宋代元代,無不以土地問題爲最大,“諸位常說,民心向背,最爲干將,可是,如何才能決定民心向背?一個國家,朝代,政權,絕對多數百姓都沒有土地,如何能夠對這個國家充滿了好感?孟子說,有恆產纔有恆心,是說的百姓啊,恆產者,即土地也!只有絕大多數的百姓都有了自己足夠的土地,那麼,他們自然心向國家,擁戴本朝。”
“皇上說得極是!”三個大臣敬佩得幾乎五體投地了。
張由鬆揮手致意,讓他們歇息着,該涼快涼快去,自己繼續講:“就以我大明而言,二百多年來,問題已經相當嚴重,所以,陝西一帶一發生嚴重乾旱,那些田主們尚且能勉強餬口,普通的百姓都無法生活,只有鋌而走險了!李自成賊,張獻忠賊,等等之類,之所以能夠以小小的邊兵,郵傳的卒子,一呼百應,成爲流民的領袖,禍國殃民,關鍵不在於其如何聰明才智,而是土地問題!”
“皇上說得極好極是啊。”顧炎武嘆息一聲:“其實我大明江南,也有不少的動盪,那些遊民無着落,就轉爲草寇,幸好江南水土豐厚,莊稼尚好,纔沒有激發民變!”
張由鬆道:“這個自然,所謂民以食爲天,可是,庸俗的儒者,卻不進一步思考,何以民食?民食從何而來?自然是田產了!”
“對呀!”顧炎武和陳子龍幾乎異口同聲地鼓掌大聲喝好。
對於解決的辦法,張由鬆輕輕盪開一筆,“朕確實決定,暫時不改國家的田制。”他講述了均田制,屯田制,以及農民變革,武力修改田產分配的可能性,“要朕來更改,絕對不可能,最起碼,在五年之內,是不會動的,就是真的動了,朕也不會損害田主的利益,否則,朕之改革,必然失敗!”
這一論斷,更讓顧炎武佩服,“皇上知識淵博,見解精深,臣等實在是心悅誠服,只是,皇上,既然不準備動,又爲何談啊?”
張由鬆哈哈大笑:“朕要以此爲誘餌,平息南方三王!朕要以最小的代價,迅速平定之,”
這一結論,自然又是玄妙無比了,兩個所謂的參謀將軍,向來自負的人,都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子不好使了。
“朕要你們知道,朕即將頒佈法令,在三年之內,要給所有無地或者少地的百姓以田地種,一,朝廷出錢收購,二,開拓疆域,至於百姓所得田產,爲朝廷分配,不需要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