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石起得很早,在牀上閉目靜坐了半個小時,只覺精神飽滿,拉開窗簾,天色微亮,穿衣洗漱,獨自離開酒店。街上的人不多,顧小石活動了一下身子,沿着那條護城河跑去。正是櫻花盛開之時,一路上有花樹點綴在街道兩旁,紅色的、白色的、粉色的櫻花開得爛漫,如雲似霞,偶有晨風拂過,吹落幾片花瓣,飄灑下來。
天色漸漸亮了,街上的人也慢慢多了,今天不是週末,島國人又有早起的習慣,整座城市開始熱鬧起來。顧小石結束了自己的晨練,回到酒店,美美吃了一頓免費的自助早餐,剛剛打開房門,藤原麗香便到了。
還是昨夜那輛商務車,清田秀人沒來,藤原麗香和顧小石安靜地坐在車中,商務車保持着一種平穩的車速向市郊駛去。約莫二十分鐘後,顧小石驚喜地發現遠處一座大山映入眼簾,而自己似乎正朝着那個方向前進着。
富士山!島國的象徵,山腰之上,終年白雪皚皚,如一把玉扇倒懸於天穹之下。這山太有名了,作爲一位正宗的零零後,顧小石怎麼可能不知道?趕緊打開車窗,讓自己的目光不再有所阻礙,凝望着遠處的大山,一時之間竟有些入神。
好一會兒,顧小石漸漸收回目光,看了看身旁雙目半閉着的藤原麗香,問道:“學姐,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四象真一流’道場。”藤原麗香答道。
“道場不在東京市區嗎?還有多遠?”顧小石問道。
“不在,沒多遠,再有一會兒就到了。”藤原麗香道。
“千萬別告訴我,你們的道場就在富士山下啊!”顧小石好奇地問道。
“不算山下,不過也離得不遠。”藤原麗香的語氣依舊平淡,道。
顧小石嚴重懷疑身旁這位美麗的學姐平日裡會不會和師兄師弟們交流,要是“四象真一流”道場裡的人全都似她這般,可就真無趣了。
商務車駛離了高速公路,進入一條雙向四車道的普通道路,又向前行駛了一小會兒,道路慢慢變窄,四車道變成了兩車道,兩旁不再有各色建築,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原野,令顧小石感到興奮的是,離富士山腳似乎越來越近了。
汽車轉入一片淺丘,五分鐘後終於停住,顧小石率先下車,擡頭一望,此地離富士山也就幾公里距離,身處一片平地,面積並不大,勉強算作停車場,四周鬱鬱蔥蔥,平地盡頭有十數級石階,上有一圈老舊的灰色矮牆,牆上爬滿了綠色藤蔓,正中開有一道大門,說是大門似乎不夠準確,目測也就三米來高,兩米來寬,木製的門框和門扇,或是久經日曬雨淋,有幾條明顯的裂縫,再加上色澤業已暗沉的木質,更添幾許古樸滄桑之意,於門框一側掛有一塊豎匾,上書四個字,字跡斑駁,卻仍能辨認,正是“四象真一”。
這便是護國宗門“四象真一流”的道場嗎?環境不錯,還真會選地方,顧小石如是想到。
大門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一人走了出來,身着一件麻灰色的日式劍道服,腳踏木屐,身高臂長,剃了個寸頭,一張國字臉,呈古銅色,無須,濃眉大眼,雙脣較厚,正露出一抹微笑看着這邊。
藤原麗香走上前去,頷首一禮,道:“見過大師兄。”
“師妹來了,這位便是顧君吧?”大師兄還了一禮,道:“快請進吧,老師正等着你們呢。”
“四象真一流”的大師兄,或許也是下一任掌門,沒有姓氏,單名一個忠字,老師叫他阿忠,師弟師妹們稱他忠師兄,果然人如其名,長得的確忠厚老實,顧小石和他相互一禮,跟在他身後進入道場。
地處遠郊,本就清靜,偌大的一片道場沿着淺丘修築,內裡竟有一彎小溪蜿蜒流淌,景色別緻,但卻與顧小石原本的想法有些出入,既爲護國宗門,又有島國第一高手坐鎮,怎麼也得弟子數百吧?可當他從大師兄口中得知真實數字之後,卻驚訝得有些合不攏嘴,除開那些不在道場的,此刻“四象真一流”內,算上一名廚子總共才二十人不到,掌門鬼冢神藏,忠師兄、清田秀人和藤原麗香三位二代弟子,其餘的全是第三代,由大師兄代爲授課,算是他的學徒。
忠師兄指着遠處一排平房,道:“那裡是弟子們的起居之處,隔壁是廚房和飯堂。”又指着另一側一間碩大的平房道:“那裡是道館,此刻大家正在練習。”
果然,有些許呼喝聲自那處傳來,顧小石能夠想象得到,弟子們正身着道服,手持木劍,爲成爲一名強大的獵魔人努力着,只是,這人數會不會太少了些啊?
拾級而上,地勢略高了些,一塊平地,蓋有數間木房,標準的日式建築,這裡是三位二代弟子的居所,平地盡頭又有一排石階,通向更高處。顧小石隨忠師兄蹬了上去,仍是一塊平地,不過小了許多,靠裡處兩間相連的木屋,那條小溪自木屋旁流過,於平地邊緣處,一塊巨石屹立,表面光滑如鏡,上書一個大字:“真”,巨石一側,一顆櫻花樹開滿淺紫色的花朵,隨風輕舞,偶有幾片花瓣脫落,掉入溪中,又隨溪水飄走。
櫻花樹下一方青石,一張矮几,一副茶具,一人跪坐,那人手持一柄***,專心擦拭着。
忠師兄走上前去,躬身道:“老師,客人已經來了。”
那人微微點頭,空出一隻手來,做了個請的姿勢,忠師兄回身示意,顧小石來到對面,恭敬鞠躬,道:“見過鬼冢神藏大師。”
鬼冢神藏一身白色的粗布劍道服,光頭,留有短短一撮山羊鬍須,兩道眉毛和鬍鬚盡白,臉上佈滿皺紋,形容枯槁,雙目半睜,正注視着自己。
“顧君請坐。”蒼老的聲音響起,鬼冢神藏淡淡道。
“多謝大師。”顧小石再度行禮,他不怎麼習慣跪坐的姿勢,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盤起。
“阿忠,你先退下吧,麗香,你留下。”鬼冢神藏又道。
“是,老師。”忠師兄和藤原麗香齊聲應道,忠師兄行禮之後走下平臺,藤原麗香則跪坐在一旁。
“顧君請稍候片刻。”鬼冢神藏道,於是不再說話,再次擦拭起了手中的***。
顧小石朝他手中看去,那柄***除了刀身和刀莖之外,更無其它。鬼冢神藏輕輕捏住刀莖,用一塊白布反覆擦拭刀身,刀身雪亮,能看清上面的紋路,刀莖也不長,上有兩個並排着的目釘孔,沒有銘文,似乎是一柄稀鬆尋常的***。
片刻之後,鬼冢神藏擦拭完畢,從茶几上拿起兩隻木片,對準刀莖上的目釘孔,又拿起兩顆插銷,將木片固定在刀莖之上,毫無偏差,剛剛吻合,再拾起一支木製刀鞘,將***插回刀鞘,輕輕放在茶几一旁。
這就完了?顧小石見過島國的***,甚至玩過,哪怕是學院提供用於練習的***也比面前的這柄更有賣相。顧小石沒有看見刀頭,沒有看見刀鐔,沒有看見柄卷,更沒有精美的裝飾,就連一柄傳統***的部件都不齊整。聽聞神州古代有種粗陋的兵器叫做“夾鐵”,將青銅或者鐵片打磨出刃口,用木片夾住,又以布條綁緊,勉強可以使用,鬼冢神藏的這柄***,除了刀身發亮,其餘的和“夾鐵”也差不太多了。
鬼冢神藏還是沒有開口說話,注視着顧小石,半晌,終於有了動作。
只見他拿起茶几一旁的水壺,打開壺蓋,找出一隻大木勺,輕輕撥開掉落在小溪中的花瓣,舀上幾勺溪水入壺,將壺置於火爐之上,又打開一個小木罐,用一隻小茶匙盛出少許茶葉,放入一隻小陶壺中,做完這些,鬼冢神藏再度合上眼簾,就那麼靜靜坐着。
只一小會兒,壺中溪水初沸,鬼冢神藏拎起壺把,將水注入陶壺中,又拿起陶壺微微搖晃片刻,接下來是洗杯,茶水冒着白氣,一股清香傳來。顧小石注視着他的動作,不快不慢,彷彿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壺中茶水已盡,鬼冢神藏第二次將沸水注入,再次搖晃片刻,拾起三盞洗過的瓷杯,將碧綠色的茶湯倒入杯中,又將其中兩隻杯子分別擺放在顧小石和藤原麗香面前,開口道:“請。”
顧小石不通茶道,只得故意放慢半拍,學着他們的動作,雙手捧起茶杯,先聞再嘗,繼而一飲而盡,茶湯入口,清香中微微帶點苦澀,順着喉嚨而下,卻又滿腹芬芳。
藤原麗香小心翼翼地將茶杯放於矮几上,恭敬道:“謝老師賜茶。”
顧小石依樣畫葫蘆,道:“謝大師賜茶。”
鬼冢神藏輕輕搖頭,又斟了三杯,道:“再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