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萬躺在牀板上,望着天花板,琢磨着今天的中餐會吃些什麼。忽聽到管教幹部叫到“0544號,出列”。“是”,阿萬慌忙從牀上滑下來,吸起鞋,向幹部行了禮。一聲不吭的跟着步子來到了管教辦公室。
“回去收拾一下,準備出去。”阿萬閃了閃眼睛,望着管教。“所有的東西,都清一清”。
阿萬明白了,雖然自己已有所準備,卻沒想到會這麼快。阿萬回到號子,一會兒便將東西撿完了。本來嗎,除了幾本書,也沒什麼可撿的了。阿萬抱着書,來到辦公室外,吸氣,收腹,“0544號,報告”,“進來”,“是”。阿萬推門進去,不想腳下一絆,險些摔倒,書也撒了一地。管教也沒訓他;反而過來幫他把書一本本拾起,放到手上。從書上掉出一張小紙條,管教俯身撿起,捏在手上:“也曾酒醉展鵾鵬,未料人間行路難;春夏秋冬日復日,油鹽醬醋煩兒煩。總將愁緒添詩稿,亦順教導讀聖賢;暴雨突來不知險,柔情去後溼筆端。《七律·感懷》”“好詩,好書法。雖稍欠嚴謹,大體上還行。”管教一邊看,一邊沉思,一邊說:“只是,從今後,詞賦,須少作,且將那憤世嫉俗,化作平常心。不管怎麼說,人間煙火,是少不了的。出去後,先好好過個年,以後呢,還是好自爲之吧。”管教拉開抽屜,找出一個寫有名字的信封,遞給阿萬“這是你妻子委託我們保管的一筆錢,我們現在交給你。”管教扯過本子,邊說邊指着一張表格的空白處,“你點一點數”阿萬從信封中拉出一截,數了數“是兩仟元。”管教低頭看了看錶“沒錯”。阿萬簽完字,辦完手續,向管教行了禮,出了監獄。
阿萬雙手提着袋子,站在路邊的一個大大的指示牌前等車。突然一陣急促的警笛聲,從不遠處傳來。不知哪個人又被帶到這個讓人不知如何描述的地方來了。阿萬來這裡後的好長一段時間,每每聽到這刺耳的聲音,便渾身發抖。也爲此,很長一段時間的晚上,總是睡不着,生怕一覺醒來,便不知身在何處了,眼前的一切都會在瞬間變成如此陌生,如此恍惚,如此不同,再也看不到熟悉的笑臉,再也聽不到溫柔的話語。
警車停了,沒有直接開進鐵大門裡。“這人真夠派頭,這時侯了,還這麼牛。”阿萬想着都覺心痛。一個個子中等,年齡中年,體型中等,臉形稍圓,頭髮微禿,面帶倦意,帶着絲邊眼鏡的男性從車上下了來。鐵主任,阿萬,心中一驚。“阿萬,出來了。”鐵主任竟然朝自己走來,“鐵主任…這是…”阿萬言語哆嗦的打了句招呼。“沒什麼,和你一樣。過來,體驗、體驗…出去了,就不要再折騰了。”鐵主任口氣溫和的對阿萬說。“是”。這幾年,阿萬在裡面,其他沒學會,只學會了,不論人們怎麼說,都用一個“是”字來回答,不管什麼人,佈置什麼事,都用服從來處理。然而,阿萬依然不明白,鐵主任怎麼也會來這裡。在阿萬參加工作的幾年中,心裡尊敬的領導不多,而鐵主任就是其中的一位。鐵主任疾惡如仇,仗義執言的秉性,曾讓阿萬倍受鼓舞。而今天,鐵主任竟然步自己後塵。不知是事態變了,還是人心變了。“過來,體驗、體驗…”真會是這樣…如果,真是這樣…這些年來,從這裡進進出出的人多了,阿萬也長了不少常識。曉得了一些,爲何有些人呆一陣便出去了,而有些人爲何總是不挪窩;哪種人進來容易出去難,哪種人見時容易別時難。這幾年人來人去,人聚人散,只有自己呆在這裡沒動。不過,也不能說沒動,號子換了好幾個,直到最後,報上出消息後,還換了個單間。再想想,覺得,鐵主任如真因與自己相似的原因來這裡,這事兒就不那麼簡單了…再想想鐵主任的話,總覺得意味深長,是想要提醒自己,還是要暗示什麼…不管別人怎樣,自己還是要聽管教的話“好自爲之”吧。 天空忽然飄起雨來了,這個點,連個擋雨的設施都沒裝;眼看雨越下越大,阿萬,用手捋着頭髮,往下摔水。“上不”公交車停了,一個女聲問。“上”,阿萬忙彎着腰上了車。“這車,去哪裡。”阿萬,看了看,問售票員。“去車站,你去哪”售票員數着一疊票問。我去哪…“去車站”。售票員撕下一張票遞給阿萬“買票”阿萬猛然感到頭皮發麻,自己沒兜錢。手指恰好碰到了一個小袋子,心裡暗暗說道“還好”。右手指尖小心地從信封中抽出一張遞給售票員,“真是錢多了,一塊錢的票,也要拿張大票子來顯。”售票員嘀咕的補了錢給阿萬。
阿萬左手提着袋子,右手託着衣服,毫無目標的在車站附近的廣場上蹓躂;反正,也不知去哪兒,就隨處看看先。剛出來,本應先回家,告知親人,告知朋友,告知所有關心自己的人,我回來了,回來了;這些日子,讓大家擔心了,擔心了,等等。可是,自己的家在哪,自從生活發生鉅變以後,幾年來,已是無語話淒涼了。本想憑一腔熱血堅持真理,結果是母親離世,妻子離異…傾家蕩產後…自己還要接受改造。
“你咋走路的”,阿萬,側了側身,半低着頭說:“對不起。”“對不起,就可以了;真是的。”阿萬擡了擡頭,見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瞪着自己,腳旁散了幾本書。“真是不好意思,沒傷着你吧。”邊說,邊蹲下身來撿書。“傷着,還不至於;下次看清些再走,不是每個人都有我這樣的好脾氣,也不是所有人都象我這樣好說話。”聽着女孩的責怪聲,阿萬欠了欠身。“是,是…”阿萬加快了步點。“還不快些,磨蹭什麼”一聲很好聽的男聲傳來。阿萬,順着聲音看去,一輛奧迪車的車窗搖下半截。女孩,聽見叫聲,抱着書,小跑了幾步;說道:“就到了,稍等一下。”
“轟”的一聲巨響,奧迪處,一團火光竄出。“爸爸…”女孩子倒地不起了。“爆炸了,着火了;着火了,爆炸了。”廣場四周,頓時一片混亂。阿萬,回過頭,看了看女孩,又望了望四周,猶豫了片刻,狠了狠心,跑到女孩身旁,見她左手臂,不停冒血。放下袋子,攤開衣服,倆手扯住白襯衣的袖口,使勁一斯,扯下一截布,往女孩的手臂上纏了兩圈,止了止血。裡面學的東西,即刻就用上了,真是學不怕多,就怕不會。血還是在流,現場更亂了。遠處,傳來了警笛聲,阿萬驚的站了起來,呆若木雞似的楞了一會,“那女孩,好象受傷了。”不知誰在說,阿萬反映過來,迅速攔了輛出租車,將女孩抱上了車。“去哪兒”司機很有經驗的問,“等一等”阿萬將女孩放到後排座位,轉身跑了幾步,將地上的袋子與衣服撿了起來,跨上車,扶住人,說:“最近的醫院”,車子立刻滑了出去。
掛完號,交完費,接受完異樣的眼光與詢問,阿萬終於將女孩扶到了病房,等到掛上水,輸完血,臉色稍有血色,呼吸也顯均勻,阿萬便走出了病房。“醫生,她沒什麼大問題了吧。”在得到肯定答覆後,便輕輕地跨過了醫院的大門。遠遠望去,見剛纔出事處,已被公安人員嚴密的封住了。一輛110的警車旁,不少人在交頭接耳的說道:不知有多大仇恨,用**將別人的豪車都給炸了。人只剩下渣子了,真夠慘的,也真夠很的。
雨又下了,漫無邊際的從空中飄向大地,將塵世的炎燥、灰塵都清理了一通,也將行人和污垢洗了洗,雖不能說,洗了個乾淨,總歸好一些。阿萬一步、一步的走着,一步一停的看着四周;暮色中的世界…這世界,變的讓人快認不出來了。許多老建築,都被拆了。不知,自己家那間小房還在否,好幾年前,那裡就說要拆。**部門也去動員過,量過房子,只是有些安置問題沒談好,纔沒有拆下來,現在,又過了幾年…邊想邊走,阿萬終於走到了城郊的一個破產的“服裝廠”的家屬區。這邊的燈光依然不太亮,四周的景物在暮靄和雨幕中迷茫不清,只有矮矮的圍牆上,用白色塗料寫的歪歪扭扭的大大的帶圈的拆字,很是搶眼;阿萬沿着牆腳走了半圈,來到了圍牆的一個缺口處,稍微猶豫了會,跺了跺腳;側着身擠進身去。“萬仔,回來了。”“郝阿姨,準備出去有事。”阿萬不知怎樣回答,含糊的打了句招呼。“哪裡,我在這等你幾天了。”郝阿姨暖暖的聲音說。“哪就,太謝謝了。”阿萬小心的應道。“吃飯了沒…噢,應該還沒吧,到家去吃吧。”阿萬跟着郝阿姨沿着一條窄窄的小路,走到一幢很老的紅磚平房前;“這是”,阿萬定住。“怎麼,那裡面把你毀成這樣,自己家都不認得了。你媳婦走的時候,託我幫你看下房子,等你回來,交還把你。”阿萬進了房,放下東西。“這是幾盒快餐面,開水也還是熱的。今晚上,你就隨便吃點,以後,就自己弄。”郝阿姨,邊說邊掏出一個小紙團,這是壹仟元錢,是你孃的…剩下的錢。阿萬,挺了挺身,右手擡了擡,又放下來,伸直雙手,接過錢。“謝謝”阿萬機械地說。“不用,我走了,有什麼事,再聯繫。”郝阿姨,說着便跨出了門,順手將門帶上了。阿萬看着郝阿姨出去,仍然一個人默默的站着,好象在等候命令,過了會,自己嘆了口氣,癱在櫈子上。
三十晚上了,美酒佳餚的香味滲入每一寸空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節日的快樂。今年的臘月,天氣每冷過一天,許多人學會了一個詞彙,就是“暖冬”。可阿萬的心裡,是真正的寒冬。雖說出來了,可家中沒一個親人可見,也暫時沒一個朋友可會。在裡面,這時候,各類感恩教育是一波接一波,有時雖覺枯燥。可,人情味十足。出來後碰到的第一個人,現在應該還在醫院,自己是不是也學人家,買點花或者是水果之類的去看一看,順便把那些錢討回來,好過個年。想着,想着,跟着人們,來到了農貿市場,好久沒來過這些地方了,過去,阿萬最煩的就是炒菜做飯等煙火味重的事情。就算結了婚,也不來買菜,頂多是將已洗好的菜到鍋裡隨便翻幾下,便加水煮,也不管味不味道,熟了就行。經過改造,倒是能感受到了煙火味的親切與友好了。可,又有誰能嘗一嚐鮮嫩,說一說鹹淡。阿萬挨着攤問起了價,每樣價格,都讓人覺得貴得出奇。阿萬捏了捏口袋中薄薄的幾張零票,搖着頭出了農貿市場,在周圍的一個老人的地攤上稱了斤把五花肉,買了幾把小菜,請了些香燭和紙錢,一個人回到家,把袋子放在小桌上。動手,把生了鏽了竈具擦了擦,鬆了的鐵鍋擰了擰。把菜洗淨、切好。裝了桶水,衝了澡。仗着在裡面改造時學得一手廚藝;自已開火,炒了幾樣菜,開了一小瓶二鍋頭,摸出一個蘋果,擺在短腿的櫈子上;點着香燭,手持香火,跪拜先祖像前。牆上爸爸的目光,如刺刀一樣直逼阿萬,“如果說爸爸的離世,是天災,那媽媽的辭世,則完全是人禍了。都是因爲不孝子的原因,才使媽媽在含恨中離去。”還有那退色的喜字,也在無言地埋怨着阿萬。聽着隔壁傳來的陣陣笑語,阿萬直覺心如刀割。真是“萬家燈火萬家樂,獨自悲傷獨自哀;人影相隨過寒夜,爆竹頻響灼襟懷。”夜深了,煙花和鞭炮的聲響已停了,就連四鄰的電視機也已聽不見聲音了,只偶爾的有幾聲嬰兒的哭聲穿透夜色,傳入耳中。阿萬坐在牀上,靠着牆,隨意的翻着書,不知不覺中睡着了,又在睡夢中被驚醒。睜開眼睛,四顧茫然,象是在尋找什麼…唉,哪有什麼。
雖然才過正月,天氣已很熱了。白晃晃的陽光照的大地熱熱的,被高溫烤焦似的路面,每一個物體,都顯得刺眼。阿萬和一批大叔、大媽一起站在人行道上。郝阿姨,左手捏着一疊表,右手邊翻邊喊。最後叫到阿萬,一排異樣的目光掃來。阿萬木木的表情,光光的腦門,在這些頭髮花白的長者面前,尤其顯得扎眼。“這麼年輕,找些啥事不好。非得要跟我們來爭這清潔工的事,真沒出息。”阿萬默不作聲的站在一邊。好在考試開始了,每人一段路,規定時間,各自清掃。爾後,統一打分。這一輪下來,阿萬雖然在清潔這一項目下沒佔優勢,可畢竟年輕,速度快,時間短。扯平,阿萬的分值還行,進入了最後一輪。剩下不多的幾個人,聚攏在一起。郝阿姨將幾個人帶到一臺擁有灑水、清掃、壓縮垃圾的多功能清潔車前。“會開車,或者說能把這輛車開動的出列。”
一位中年婦女向前邁了一步,阿萬仗着自己曾開過幾年車,也壯膽出列。兩人各自開着清潔車在路上行駛了三百米,這一項下來,中年婦女不但能開車,還能將各種功能進行操作;阿萬隻能讓車在路面上行駛。郝阿姨在本子記了記,又將兩人帶到另一輛老的清潔車前,“這輛車有些故障,誰能儘快排除,這輛車就由誰開。”中年婦女上車試了會,下了車,對郝阿姨說了句“這個項目,我放棄。”郝阿姨又在本子上記了記。阿萬上了車,又下車,將車的掀蓋支起;在裝有發動機的廂體處用手摸了摸,又用專用套筒擰了擰,再次上車試了試。車發動了,行駛正常了。“唉,看來,年輕還是有優勢。”有人輕輕的嘆着氣說。郝阿姨將大家招集起來,當場宣佈阿萬與那位中年婦女被錄用。大家散場後,阿萬和那位中年婦女,跟着郝阿姨來到了社區辦公室,簽了合同,領了服裝,聽郝阿姨說了一些注意事項,便算正式上班了。
阿萬,每天上班,下班;弄些簡單的東西吃飽肚子,剩餘的時間就躺在牀上,看看書,寫寫字,讀讀報,乏了就去逛逛街。日子好象慢慢的恢復了正常,生活習慣也與衆人無異了。可未來在哪裡…捫心自問,真不曉得,未來在哪裡。先別說遠了,就連這清潔工的事兒,也不好乾。原來說好有一輛車讓阿萬開,可,最後定崗時,卻把車分給了別人。幾次調整後,阿萬被調到了誰都不願意接的高架橋路段。
高架橋路段,直線距離不長,可範圍大;又是連接城郊與市區的一個重要橋樑,除了正常的車輛行駛外,還是市裡建築材料和建築垃圾的進、出口要道。各種土石、渣子,隨處可見。晴天,要先用掃帚掃掉表層的塵土,再用鐵杴剷除附在路基上的泥渣和其他雜物;雨天呢,要先用水沖走污泥,再用力的剷除泥漿。工作強度之大,是其他路段的好幾倍,隊裡的負責人,把這段路看成趕人的路段,把他們覺得不順眼的人派到這段路,讓他們在身心俱疲後,主動提出辭職。可是,阿萬硬是扛了下來,不過就是多花些時間,多費些勁而已。每次當班,阿萬總是上早班,提前兩個小時到崗,上晚班,推遲兩小時下班。委曲求全地結果,讓阿萬成了清潔隊里人緣最好的人,不管是誰,不管有事沒事,只要想偷點懶,想少做些事,便找阿萬代班,阿萬也是好脾氣,連一點條件都不跟人提。
每天早出晚歸,累得不知累了。近段時間,市裡爲了美化環境,要求所有路段實行垃圾封閉運輸,原先爭着開車的人又覺得虧了,因爲總要等到最後一箱垃圾倒入車中,才能離開。於是,阿萬又開上車了,成了真正的多面手。這一天剛停住車,已是半夜了,郝阿姨例行檢查地過了來。“阿萬,事情,做好自己那份就行了。其他的呢,能幫就幫,不能幫,就推了,千萬別把自己累壞了。”阿萬下了車,檢查了一下車況,“沒事,我頂得往。”郝阿姨看着阿萬滿臉灰濛濛的樣子,“阿萬,我知你心裡苦,那麼多的學問,現在沒處用。要不,你再到別處找一找,看有沒有更適合的事。”阿萬抹了抹臉,“郝阿姨,目前的工作那麼難找,我這種人,能有口飯吃就不容易了,別的,暫時不敢想。”郝阿姨接着說“那就做點小生意。”阿萬露出白白的牙喝了口水“一來沒寸頭,二來原來沒做過。”郝阿姨,站了會,便走了。看着郝阿姨離去的身影,阿萬兩眼迷濛的望着遠方,正如夜色中昏暗的燈光,照不到遠處的物體。
阿紅睜開眼睛,只覺得到處都是白晃晃的,刺得眼珠直痛。這是哪兒,四周怎麼那麼多奇怪的東西,還有一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在房子裡不時的走來走去。阿紅想用右手掐一掐臉,剛擡起手,便聽到一句啞啞的聲音:“姐,你醒了。”阿紅轉過頭,順着聲音望去;“阿芳,我怎麼了。”阿紅神色慌亂的問。“你受了傷,被一個過路的好心人送到了這裡;110又聯繫到我。”阿芳停了下又說:“醫生講,已沒什麼大問題了,輸完液,再觀察兩天,便可以出院了。”阿紅望着阿芳略微有些紅腫的眼眶“我在這裡多久了。”阿芳掏出手機,瞄了下,“四天了,這幾天你,時醒時昏,還不停的說胡話,讓人怪着急的!”
“你的嗓子怎麼啞了”,阿紅不放心的問。“沒事,過兩天就會好。”阿芳按響牀頭的響鈴,一位護士跑了過來,一面拔針,一面說“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你們要不要到會議室,一塊去看。”阿紅聽了護士的話,重複了一遍。“今天是除夕。”阿紅扔了棉籤。阿芳啞着嗓子說。“是”。阿紅翻身坐在病牀上,“爸爸呢,現在在哪。”阿芳站起身“我幫你倒杯水。”阿紅掀開被子,“告訴我,爸爸在哪。”阿芳幫阿紅蓋好被子“你別急,爸爸在另一家醫院治療,過兩天,你出了院,我們就去看爸爸。”阿芳把阿紅按在牀上,“我幫你去店子裡炒些菜來,吃些東西,你會恢復的快些。”阿芳剛跨出門,醫院的餐車便進了來,阿芳要了兩盤餃子。姐妹倆看着窗外片片焰火綻放,聽着鞭炮陣陣呼嘯,默不作聲地吃完了除夕的晚餐。
阿紅接過主治醫生簽名的出院單,靜默地坐在凳子上。阿芳把簡單的一些東收拾完。便拿着出院單,到醫院的財務室結賬。“要本人簽字。”院方工作人員堅持說。阿芳只好又爬上樓,回到病房,攙扶着阿紅,揹着小包,小心地下了樓,來到大廳。“你們有那位先生的聯繫方式嗎。”阿紅向工作人員詢問,“沒有,我們要他留,可他不願留。”
“我是浥城公安局的林夢蝶,這是我的證件。”阿紅,在妹妹的陪護下,慢慢地走出大廳。一位年輕的女警察擋住了阿紅,“請配合我們,作一些案情調查。”“案情調查…”阿紅用手使勁的揉了揉頭皮,好象在努力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爸爸,回家了嗎?”阿芳搖了搖頭說:“還沒有”。阿紅迷糊的看了眼阿芳,“你不是有事瞞着我吧”。
“請跟我們走一趟”女警察再次對阿紅說。
阿紅從問詢室出來,阿芳走過來,伸出手。“不用,我能走。”兩人默默無言的走出了浥城公安局的大門。一輛黑色的奧迪停在面前,司機下來,拉開後門,用手扶住門邊。待姐妹倆坐穩,關上門。回到駕駛室,迅速的轉向,掉頭,加速。“舅舅,我們這是去哪。”阿紅費勁的問坐在前排的舅舅。“先吃些東西”舅舅揹着手將一袋水果遞過。車子穿過一條黑色的大門,上了一座小山,望見一處、一處的紙錢、紅燭,阿紅俯在車上,咽咽的哭了。
阿紅,頭腦昏昏的望着冰棺中那已不完整的遺體,癱軟的坐在地上。阿芳與舅舅忙將阿紅扶到條凳上坐穩。“姐,你要挺住…”阿芳哭着說。“我們都要挺住,這個家,只有我們倆姐妹了;還有許多事要弄明白”。
“你們什麼時候移遺體。”一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員過來問。“噢,還要幾天。”阿紅慢慢地恢復了一些力氣。“那就要先去交費。”工作人員又說;“好吧,請幫我們帶路。”
不知道這半個月是怎麼過來的。在得到公安局的同意後,阿紅姐妹,花重金,租專車,將爸爸的遺體帶回家。依照祖輩的風俗習慣,請和尚做道場,請村裡的長輩出面搞定千年地,請鄉間名流作悼詞…暈頭轉向的忙的不知東西南北;總算將爸爸和媽媽合在了一起。淚流了,血灑了,可事情呢,還不知道是咋回事,在茫然無措間,只能寄希望公安局近快破案。
“阿紅,還是回學校去,先完成學業。以後的事,再一起協商,看看怎麼處理好些。”舅舅對阿紅說。“不管怎麼樣,舅舅都會把你爸爸的那份生意,先擔着;到時,再由你們姐妹倆定奪。”“好吧,這些天,麻煩舅舅了。”阿紅向舅舅,微微的欠了欠身。對於這位舅舅,阿紅很是尊重。爸爸是家中的獨子,是那個時候非常罕見的獨生子。究其原因,蓋因祖父的出生是地主,**時,總是挨鬥,爲此總是娶不上親。在三十餘歲,才找了個,同樣出生不好的婦女結合起來,兩個壞份子,一對苦鴛鴦走到一塊,在有了個第一個孩子後,再沒懷過。兩人鬱鬱寡歡的過着日子,在阿紅的爸爸稍稍懂事後的三年內,先後辭世。阿紅的爸爸一個人獨立生活了好幾年,直到**結束,人生纔有了些許亮色。
待政策稍微好些後,阿紅的爸爸開始出去跟着人做事。後來,包些小工程,做些智力活,賺些兒活錢。不幾年,便成了遠近聞名的萬元戶。通過宣傳,阿紅的爸爸很快成了一方名人,活也越攬越多,越攬越大。一次,阿紅的爸爸接了一個比較大的工程,本打算賺了這筆錢,便爲自己謀劃、謀劃。沒想到封頂時,出了點事,一位工友不幸失足掉下,當場死亡。爲了義務,也爲了抱恩,阿紅的爸爸在一年後,將度日艱難的阿紅母女娶回了家。又過了一年,阿紅有了個叫阿芳的妹妹。阿紅爸爸本想再要個兒子,只是阿紅的媽媽身體不爭氣,再沒懷上。開始阿紅的爸爸和媽媽爲此事,還有些吵嘴;後來年紀大了,這事也就漸漸地淡了。
打姐妹倆懂事起,阿紅的爸爸便常年在外包工。十天、半月不回家。姐妹倆不但要做煮飯、洗衣這些女孩子常做的事,還要做砍柴、擔水這些男孩子做的事。爲了讓多病的媽媽省些勁,姐妹倆早早的學會了當家。爲了讓腦子仍有重男輕女思想的爸爸有所安慰,讓爸爸知道,女孩子也一樣能夠很優秀,一樣能讓爸爸、媽媽感到放心,一樣能爲爸爸、媽媽分擔許多事情。姐妹倆在生活上互相幫助,在學習上互相鼓勵。家中的牆壁,不斷有新的獎狀增加。每當有獎狀拿回家,看到爸爸、媽媽,高興的神態,姐妹倆都會感到滿足。隨着家庭經濟的好轉,姐妹倆從上初中起,便離開的村落,進入了讓很多人羨慕的縣城學校學習。在這裡,姐妹倆比城裡的孩子更懂事,生活更獨立,比農村孩子更自信,更活潑。因此,很快成了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成爲了老師的驕傲,也成了鄉親們眼中既會讀書也會做事的乖孩子,成了別的父母教育別人孩子的榜樣。
忙不過來時,媽媽便將這唯一的弟弟喊來幫忙。舅舅讀過些書,也愛交朋友,好多的事情,爸爸、媽媽都依仗舅舅。姐妹倆都記得,那個多雨的夏季。舅舅和爸爸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鋤頭,挑着籮筐,帶着炒飯,穿着薄薄的衣服出去,每天天黒完了,才挑着煤回家,回到家,媽媽總是先燒水,讓爸爸和舅舅洗澡。待兩人換好衣服,就端出不多的幾盤肉菜,上一壺燒酒,任兩人邊吃邊聊。媽媽將黑黑的衣服放在木盆中,用茶子蒲搓洗,每次,都要換好幾盆水,才能洗得乾淨。有時沒有水了,便要阿紅去村裡的水井去挑水。這時,阿紅挑着桶,阿芳便跟在後面,打個手電筒照路。毎次歪歪扭扭地挑水回來,總能得到爸爸和舅舅的誇獎。碰到山下逢墟,爸爸和舅舅便把煤壓的實實的,挑下山去賣。從山下回家後,姐妹倆總能得到一些小小的學習和生活用品。每每爲誰得東西多些而爭吵時,爸爸總向着阿芳,而舅舅總能再找一些出來給阿紅。那樣的日子過了快兩年,舅舅也成家了,但依舊經常來。每一次來,舅舅問的最多是就是姐妹倆的學習,姐妹倆的每點進步,都會讓舅舅誇半天。想起來,這是一家人最溫馨的一段時光,如果時光真的能夠迴流,時勢真的可以設計,阿紅真希望將那刻定格,永遠別動。
阿紅不知,是自己遠離了年少無知的歲月,還是世態真的變了。儼或真的象古語所說,只能共患難,不能同甘苦。曾經美好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來了。開始是大家都忙,往後,就找些理由,再往後,就不知是理由還是忙了。這種親密無間的親情,不知從從啥時起,便開始疏遠了。好像是從外公、外婆先後過世後,便有些淡了。阿紅起初也沒覺得有啥不妥,老人走了,少了些牽掛,自然走動就少些。開煤礦後;阿紅感到,真有些疏了,不僅疏了,媽媽也有些抱怨了。先是分開打井,往後又是分開算錢。阿紅也就此事,問過媽媽,媽媽總是說,小孩子,別管那麼多事,專心讀好書,就行了。越這樣,阿紅越追着問。媽媽雖然依舊罵阿紅,卻也暗暗地做了一些準備。特別是,在知道自己病情後,硬是逼着爸爸將一部分資金抽出,在浥城的城郊盤下了一間酒店。現在想起,媽媽當時已經預感到了一些事情,只是不想說出來而已。阿紅好想知道,媽媽究竟預感到了什麼。爲什麼,爸爸會…如此…
“阿紅,天氣有點轉了,怕會下雨。我們走吧!”舅舅說。“你們先走,我再等一等。”阿紅跪在溼溼的泥土上,默默無言的流着淚。“好吧,別太遲了。”
“起來,姐。”阿芳,使勁的拉着阿紅,“再這樣,你會垮的。”“垮了就垮了。爸爸,被人害的這麼慘,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一點辦法都想不出,怎對得起爸爸和媽媽。”阿紅抱着頭大哭起來,阿芳,也跪了下來,倆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天色已黑了,陣雨過後,初春的寒意,更加濃了。村裡的水泥路上,擺滿了酒桌,阿紅與阿芳,帶着孝,在舅舅的帶領下,一張一張桌子的跪拜,一人一人的敬酒;一趟下來,腿肚子直髮軟。回到屋裡,望着簇簇焰火在空中爆炸,心中倍感煎熬;最開始,阿紅不原意放煙花,不是捨不得錢,而是心裡過不來。大家好一陣勸說,阿紅說不過鄉親們。便同意放半個小時的煙花,煙花一串一串的在空中綻放,濃濃的**味,隨風散去。望着空中燦爛的焰火,阿紅直覺得眼冒金花,身體一軟,暈倒在地。
“把手放平,纔好打針。”阿紅躺在牀上,感到天旋地轉。“這種古牀,真不好放手。”村裡的赤腳女醫生邊說,邊看。“這樣。阿芳,過來幫幫忙。”阿芳起身過來,“把這塊邊板折下來,打完針,再上上去。”阿芳與赤腳醫生,一人一頭,“來”,一齊用力。
打完針,姐妹倆草草的吃了一點東西,便躺倒在牀。牀“嘩啦啦”一陣響,倆人急忙起來。“唉,邊板不上不行。”阿芳說。“那就上吧。阿紅,雙手抱住邊板,嵌入卡中,用力一敲,“砰”,板子掉地上。阿紅撿起板子,使勁摔在地上,抱頭蹲下。阿芳,一聲不吭的俯下身,用手抓住,“爛了。”阿紅過來,“哪裡”阿芳用右手食指點了點。阿紅雙掌壓住板子,用力一推,竟然滑出一條縫。“這裡是空的。”倆人都驚了。阿紅小心翼翼的將木板一點點的滑,一條長約三十公分,寬十來公分的槽子呈現在眼前。
槽子中,一卷用報紙包着的東西。阿紅,忐忑的將報紙折開,展開…“圖紙”。阿芳聽到阿紅的驚叫,湊過頭來。“發現什麼了。”阿紅也沒說話,將圖紙展開,姐妹倆就着昏黃的燈光,用手指點着過了遍,也沒發現什麼內容。只覺得像一張礦藏圖,倒是圖上寫着爸爸和舅舅的名字,讓阿紅有了一些猜測。“這裡標的名字,大概是我們兩口井,現在所採的煤層所在位置。”聽阿紅這麼一說,阿芳也似乎看出點道道“真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