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萬站在行人道上,等車。
夏日的凌晨,雖沒有太陽,可,氣溫依然很高。阿萬坐在路旁的石凳上,不停的摖着汗,不住的拿出手機看時間。一輛大廂車停下,阿萬拉開門爬了上去。“行,鳥槍換炮了。”阿萬打趣道。“肯定了,不然的話,我也不敢答應你搭車了。”阿斌滿臉喜色地說,“老爺子,有何大事,要我非趕過去。”阿萬詢問阿斌。阿斌專注的看着路面,也沒搭理阿萬的問話。
駕駛室的空調開的溫度正好,阿萬覺得,比家裡還舒服些,靠着座椅,打起了瞌睡。好久沒有去看過老爺子了,這期間,曉敏倒是經常去邑村,有時是去採藥,有時是去炮製,每次回來,都找阿萬聊一聊,見到曉敏高興的神色,阿萬也跟着興奮。老爺子的滿腹學問,在其生命的暮年,能夠有一個懂行的人欣賞,何嘗不是一件樂事;雖然遲了一些,卻也還不晚,畢竟是人尚在,業已成。
不知是車好了,還是路好了,阿萬沒感到顛簸。“好像沒原來那麼抖了。”阿萬看着窗外說。“不是好像,是確實。”阿斌接過話,“這條路的路面,全部被重新硬化了一遍,還是我牽頭找的市**領導,給批的。”阿萬笑了,“不錯,不錯,你可真出息了。”這一說,阿斌倒不好意思了。“這還不是多虧了你。”阿萬精神一振,“怎麼說法”。阿斌打着方向盤,將車停在一岔口。把窗子搖下,指着外面,“看見那些廂車了嗎,都是運鮮貨的。”
阿萬定住神一看,“那麼多,有幾十倆吧。”阿斌補充道“有三十六輛,這還是一個點,這一帶,還有幾個點。”阿斌感嘆道:“真是要多謝你,用我們的鮮貨,使阿紅的溫泉酒店,蒸蒸日上;讓‘魚非魚’鹹魚翻身。”阿斌真是長進了,顯得自信和幹練了。“附近的老闆真心想學也好,圖彩頭也好。紛紛加入了搶貨行列。”
阿斌弄出兩瓶水,喝了幾口,“有錢進了,這一帶會開車的人,基本上都回來了,有跑單的,也有湊份子的,反正都掙到錢了。”阿萬被阿斌的描述給震住了。“具體有多少車,你能估摸下嗎。”阿斌搖着頭,“沒準,不過你要知道確切數字,也不難,到收費站去查一查就知。”阿萬喝完水,抹了抹嘴角。“哪個收費站,不是說鮮活農產品,不準收費嗎。”阿斌吐了口氣“十八公里前面那個收費站,是不收費,可也要登記。每天晚上兩三點鐘,排在路上蠻長一條,夠威風。”阿斌一轉方向“你不去水庫了”。阿斌把車速減了下來,“我先送你到老爺子那,水庫那,年後,我又增包的一百畝水面,請了兩個人幫忙,不用總是盯在那了。”
阿萬和阿斌一走進堂屋,便看見擺滿了桌子。“今天,什麼日子,擺這麼大的排場。”阿斌搖着頭說,“不知道,只是老爺子要我一定準時把你帶到。”正說着話,老爺子和曉敏進來了,隨後是魚老闆和魚夫人。看到曉敏手中的香,阿萬有些明白了。
一陣寒暄後,衆人便開始擺桌。“阿萬,就等你了,你來了,就可開鑼。”老爺子對阿萬說,“開鑼,我去開鑼。”老爺子也沒答話,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接受現實吧。”阿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輕聲說了聲“謝謝”。曉敏過來,見萬哥一臉嚴肅,“怎麼了,你好像有什麼心事。”萬哥看了看阿芳,“沒有,你忙去吧。”曉敏不明究理的望着萬哥走出堂屋,快步跟了過去,剛走幾步,便被阿玲攔住。“讓萬哥一個人去靜一靜。”阿萬在屋外的大樹下呆了會,又回到房中…太陽已出來了,阿萬敲着鑼,老爺子稍後,在村子裡挨家挨戶的拜門。一會兒,鄉親便來齊了,“我白仕成,當着衆鄉親的面,宣佈一件事,就是我已決定收魚曉敏爲我的親傳弟子。”
一陣鞭炮聲後,白老爺子接着說“我請我們學校的校長來主持儀式。”校長請白老爺子座在中間,魚老闆和夫人座兩邊,面對藥王像,拜了三拜,簡單的儀式就算完了成。菜上來了,曉敏在白老爺子的和萬哥的引導下,一桌、一桌勸了輪酒。酒宴很快散了,白老爺子從睡房取來一書函,遞給曉敏“老夫一生之心血,盡在其中,你先拿去讀,有何疑惑,再來詢問。”曉敏對着家神位跪拜後,起身接過書函。白老爺子叫過阿玲,“你帶阿萬去看看。”
阿玲提着籃子,裝上三牲,往西北方向走了裡吧地,在一處墳頭旁放下了籃子。“自從萬哥出事後,姐姐的神志也有些不太對勁了。那年上山辭年後,回家時,被車撞了,當時還下着雪,大家在焦慮中過了三十晚上,初三過後,便開始找人。直到上春,一位鄉親才偶然發現,已經腐爛的身體。依照鄉俗,這種狀況是不能入土的,幾天後,附近的一個煤礦出了點事,這個村一個小青年沒了,兩家人合計了下,便成了冥婚,合葬在這裡。”或許是爲了讓人太傷感,阿玲述說的很是平靜。“老爺子,本不打算將事情告訴萬哥。只是曉敏拜師的事兒,讓老爺子改變了想法。按照今天規矩,老爺子已把萬哥當親生兒子待了。”
仨人回到堂屋,魚老闆和魚夫人爲了店中之事,同白老爺子說了聲,便搭便車下了山。阿萬和曉敏,幫忙收拾完桌椅板凳,洗乾淨碗筷,天就快黑了。阿玲對着阿萬說“萬哥,我上水庫了,你陪爸聊聊天。”曉敏看看房子,“小虎他們呢。”老爺子說“這不,錢多了,送到城裡讀什麼全封閉的明星學校去了,一星期,纔回一次家。”阿玲離開後,兩人將剩下的菜重新進行了加工,開了瓶二鍋頭,陪着老爺子慢慢吃。
“今天之事,除了曉敏的基礎與好學打動了我,我還有點自己的盤算。我早年求學於黃埔軍校,解放後,便在鄉村當醫生,當時醫生還比較少,所以還很受人尊敬,日子也還過得去。只是這人丁呢,一直不旺,阿玲的父親,自幼體弱多病,在阿玲五、六歲時便沒了,她媽,阿萬好像還見過一次。”阿萬幫老爺子卙滿酒,“這事呢,現在來說,也簡單,叫阿玲生多兩個就是了,反正是錢多了,拿點錢去罰款就搞定了。”
白老爺子笑了,“這事,本來這樣來,也行。只是我一生從醫,這優生二字,比別人更清楚。”曉敏聽得只笑,“那就到福利院抱個來”。老爺子呡了口酒,又吃了些菜。“這招不行,不過你的意思我明白。”曉敏替萬哥和老爺子都添滿酒。“爲何不行”,老爺子放下筷子,“你看阿玲,自己的孩子都要推開去,叫別人帶,抱個回來,誰帶;再說了,從福利院抱來的,誰知道身體狀況是咋回事。”曉敏被逗樂了,“有何高招。”老爺子找了根牙籤,含在嘴裡,“招倒是有,不過呢不是什麼高招,而是…而是有些損。”
阿萬一口將杯中酒喝乾了,幫老爺子續滿杯。“別管損不損,先讓我們聽聽。”老爺子端起杯子,滿飲了一口。“行,你倆就當醉翁說醉話。我看你倆素質都高,現在呢,阿萬也不再是吳下阿蒙了,也是一個錢多了的主了,你倆生多兩個,再請個人幫你們帶,稍長些,就過寄給我白仕成當孫子,這招雖損,卻可確保安全着陸。”阿萬和曉敏都笑了,老爺子也笑了“怎麼樣,僅供參考。”
秋夜的山中,已有些冷了。阿萬在曾經熟悉的牀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一陣子也沒睡着,索性從牀上下來,在房裡走動。牆角上梳妝檯上的一副相框引起了阿萬的注意,阿萬拿起相框,從兜裡掏出一包紙巾,小心的擦乾淨上面的塵垢。一張清秀的面孔出現在阿萬的眼前,阿萬禁不住淚如雨下,將相片緊緊摟在懷裡,彷彿在擁抱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含着淚珠,倒在牀上,慢慢睡着了,又慢慢醒來。
曉敏一覺醒來,看見隔頁窗,還泛着燈光。便加了件外套,輕輕的推開了門,悄悄地走到了萬哥的旁邊,拿起相片。“好像紅姐的妹妹。”阿萬的視線轉了過來,“你見過阿芳。”阿萬平靜了不少,“在路上碰到過幾次,幾次都是她們姐妹倆在一起散步。”阿萬沉默了一會,“噢,坐吧,就坐牀上。”曉敏見萬哥的眼睛略有紅腫,心裡一顫。
“萬哥,你說老爺子,吃晚飯時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還是酒桌上的閒談。”萬哥想了想“這要看你怎麼想了…如果你當真生個孫子,過寄給白家,讓白家後繼有人,老爺子的晚年,一定會更幸福,更快樂;當然,你如果覺得蠻爲難,也就不必了。”曉敏覺得,自己把話題轉過來,也並不輕鬆…爲了不讓萬哥對景傷情,只好硬着頭皮進行下去,況且這些也是自己想要了解清楚的。
“萬哥,你真的清楚老爺子的想法。”阿萬不置可否地說“一個年愈八十,去日苦多的老人,還有什麼更多的想法,連他追求了一輩子的‘大道’,都傳於你了,他還能有什麼,比這更現實的考慮,‘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人越老,這種想法就越強烈。”曉敏坐在牀上半天不知說什麼。“不過,你也不必太緊張,這事,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附件,不管怎樣,先把老爺子的絕學吃透,纔是最爲緊要之事。這點纔是老爺子最看重的,所謂‘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曉敏想了半天,才說“這也太大了。”阿萬揉了揉眼,“也不,爲萬世開太平,我們當然辦不到;爲往聖繼絕學呢,我好像也不行,但,你可以,至少部分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