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佛亦人
望着院子裡的一堆破銅爛鐵,爾非和伊立有些心涼透了的感覺。領倆人來此的一個叫何偉的年輕人掀開一截破蓬布,一堆鏽跡斑斑的鐵疙瘩露了出來,尚算鐵疙瘩下有四個輪子,何偉還頗帶自豪感地說,這就是那輛裝甲車。
伊立猛踹了一腳破車說:“這也能叫車?還裝甲車呢,頂多也就一鐵皮車,當年哄了多少銀子啊?”
何偉說實話實說:“開初幾個月,狠賺了一筆,那些老總大款正愁沒新鮮玩意兒刺激神經,一撥撥的還要排隊呢。後來有個夥計楞玩命,讓一個老總的小蜜爬出車,說什麼要和野獸近距離接觸一回,一接觸就接觸回老家了。政府不幹了,咱們的發財夢也就攪黃了。”
爾非皺着眉問:“其他就沒輛比這更好的了?”
何偉說:“我是捨不得才留下它一條命,別人哪早就拆了換錢了。走,那邊喝茶去。”
伊立攔下他欲蓋蓬布的手,讓爾非同他去喝茶,天太熱了。
靠進一把躺椅裡,爾非喝了幾口茶,喘着氣想這進山的事沒戲了。據何偉講,山裡的各種獸類成羣結隊,見人就撲。而公主山一帶因更其原始,根本沒人敢提進去的話。
怎麼辦?打道回府?可能嗎?可怎麼去呀,喂野獸去?
一陣引擎聲驟然響起,他欠身一看,那堆破銅爛鐵里正往外冒着煙,伊立的人沒了。
何偉扔下手中的杯子朝那邊奔去,高興得直喊:“嘿,還能動彈呢。”
破銅爛鐵往前轟隆了兩尺遠,熄火了。伊立從裡面鑽了出來,衝爾非喊:“爾老師,就它了,修修補補能跑呢。”
說得爾非也來了勁,跑了攏去。伊立揀一段角鐵在破車的四圍鋼板使勁敲着,何偉追着喊,你輕點兒。
爾非不無懷疑地問:“這能行嗎?”
伊立接了他疑問的眼色,扔了角鐵說還行。三個人坐回到樹蔭下,喝着茶,談定了由何偉把破車整回原來能進山的樣,一概整車的錢和租金進山前一次性付完。
何偉也是個挺乾脆的人,保證裝甲車能在一星期內弄得妥妥貼貼的,一應路上的食物、防衛武器等也由他一人包乾了,兩位哥直等着上路。
小芬打來電話,爾非對她說了車的事,小姑娘在那邊嚷得他的耳朵嗡嗡直響,一定要見個面。爾非要還老爺子的情,就跟她說定下班在圖書館門口會合。
接下去的時間,爾非和伊立去一家商場和一家超市替小芬和她爺爺奶奶精心挑選了幾件禮物,給小芬買的是件真絲連衣裙,兩千多,她穿上了會讓全靖洲的小夥直了眼。
下午5點30分,小芬從圖書館裡走了出來,兩個帥帥的大小夥子各手拎着數個購物袋朝她綻放着成熟男人才特有的淺淺而溫馨的笑容,一時間她竟愣住了,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個不停。
老爺子端祥着兩個年輕人送給他的兩瓶五糧液酒和兩筒烏龍茶,直嚷着,太破費了,扯着喉嚨朝廚房裡的老伴喊:“桂花,快來試試兩位小哥給你買的柔姿紗衣服。”
樓上浴室裡水聲嘩嘩在響,樓下廚房裡鍋碗瓢盆叮叮噹噹,爾非和伊立陪老爺子坐在客廳裡品着新買來的茶,說着裝甲車和即將進山的事,好一幅溫情的畫面。
樓梯那兒有腳後跟敲着的噠噠響聲,拐角花色一閃,小芬穿着爾非和伊立送的連衣裙羞答答亭亭玉立在那端,爾非和伊立的一雙眼頓時直了。
這件連衣裙配小芬簡直是絕了,姣好的面容浴後如初綻的鮮花,被一抹淡綠映襯得分外豔麗,窈窕的身段於若隱若現間散發出對異性勾魂懾魄的光彩。
爾非和伊立衷心地送出讚賞的掌聲,小芬愈發不好意思地衝下樓梯,躲到爺爺身後,撒嬌地嗔道:“不許這麼盯着人看嘛。”
老爺子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旁,揭她的短說:“傻孩子,你不就是顯着讓他們看的嗎?”
小芬急得直捶打着爺爺嬌聲連連,誰讓你說的,就不是的嘛。
引來爾非和伊立連串的朗聲長笑。
佳餚美酒,慈祥的老人,美麗的女孩,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令爾非的眼角濡.溼了,同樣的場景在他近三十載的歲月中從未有過,感動着他,愈發牽扯着他尋根謁祖的那個夢。
酒至酣處,他對老爺子說,趁着進山前的這段時間,他想去一趟開元寺,一來拜謁故里,另一個目的他想徹底弄清楚,當年的釋理方丈這位得道高僧怎會對麒麟丹起了歹心的,他究竟爲何因一顆凡塵的玻璃珠子般的俗物毀了一生清譽。
小芬立刻拍着巴掌贊成道:“好哇好哇,我也要去,這般的朝聖勝地近在咫尺我卻還沒光顧過呢。”
老爺子也微微頷首道:“是啊,一個一心向佛遠離塵世而幽居深山的高僧怎會因一個凡物而自毀身家的,着實太蹊蹺也太令人尋味。後天是週末,咱們就全家出動朝回聖探次幽,權當給自己放個假。”
大巴上午九時準點發車,路況非常之好,一路可以說風馳電掣。自古開元寺即爲朝聖勝地,近些年地方政府更是充分意識到它的佛文化價值和旅遊價值,不斷地對它進行開發,連線沿路,形成一條絕佳的旅遊線路。
人們主要是奔開元寺而去,沿路的幾個景點走馬觀花而已。
兩個小時多一點,大巴開進開元寺一側的停車場。人們下車仰望開元寺連成一片的以黃色基調爲主的雄偉建築,個個不禁發出歎爲觀止的感慨。
稍事休息,吃過午飯的人們開始自主參觀大雄寶殿,接下去是五百羅漢堂。數羅漢幾乎是人們參觀寺院一應活動中高潮的高潮。
衆多男女老少按自己的歲數數着屬於自己的那位羅漢,到了總會有幾個年輕人或小孩問,那一百位之後的羅漢哪來那麼大歲數的人去按圖索驥呀。也總有老者對他們說,那就按一甲子輪着數唄。
這兒是有許多疑問被人們提出來的,但答的人總不能給予完滿的答案。佛學既深奧又玄妙,所以講究心誠則靈。老人在這兒是從不嘮叨的,反而是年輕人和小孩取代了他們。
小芬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在大巴上異常活躍的她,被這兒的肅穆氣氛整得閉緊了嘴。爾非和伊立小的時候可能去過類似寺廟,但記憶不深,且來此的目的與他人有所不同,一路看下來,表現得無甚興趣。倒是老爺子被老伴攙着,倆人頭挨着頭,細細碎碎說個不停。
一下午就這麼交代過去了。
入夜,夜色下的開元寺被籠罩在山影林風中,自成一脈靜謐玄奧甚或頗有些磣人的氛圍。
爾非立在酒店陽臺上,心裡始終糾着一個難解之結,這個遠離塵寰與世與人無爭的佛地,數千年的那個夜晚,究竟因爲什麼由一位得道高僧自導自演了一幕悲劇!
一輪紅日初升,映照在整座開元寺建築上,使之憑添了一種令前來拜謁的遊人和信徒釋懷的洋洋佛光。
觀音堂內,香菸繚繞在衆人無比虔誠的面容上,人們紛紛在大慈大悲予人間普灑美好願望的觀音菩薩面前,許下各自的心願,祈盼自己和家人一生平安。
繞過觀音堂,佛祖釋迦牟尼的舍利塔赫然入目,不信佛的爾非甚至懷疑塔裡究竟有否釋迦牟尼的舍利子供奉在內。這個念頭剛起,他便在心裡呸了一聲,畢竟自己剛纔在觀音堂許過願的,祝此行圓滿。
寺院深處的藏經閣,沒有多少人對它感興趣,來的人也不多。爾非擡頭仰望着門戶緊閉的藏經閣,心裡暗想,它是當年釋理方丈曾經的藏寶之處嗎?
若要想知道開元寺是否曾經有過釋理這麼個方丈,和他因麒麟丹給自己造成的的血光之災,惟有去詢問現在的住持方丈一條途徑。他會否知曉,或會否透露?畢竟是一段與佛門聖教背道而馳的極不光彩的往事。
爾非避開衆人,找到一位僧人,要求拜見方丈。
僧人告訴他,方丈年事漸高,近年已不大見施主。
爾非便道:“你可對方丈說,我是因當年釋理方丈與麒麟丹結緣一事而拜謁。”
這名僧人或許對此一無所知,見爾非說得誠懇,便要他原地候着,徑直通報去了。
四周靜得沒人一般,爾非不免忐忑,此舉委實太過冒昧,或準的機會十分渺茫。正兀自惴惴不安,一聲“阿彌陀佛”喚回他的魂魄,一位身披迦紗的老年僧人立在他丈外之處,慈眉善目令人景仰。
老僧略爲施禮道:“是這位施主定要見貧僧?”
爾非屈身道:“我有一事不解,特來此向方丈請教,能否予賜?”
老僧道:“施主所問之事,已爲年代湮滅,何不讓它了若煙雲隨風而去。”
爾非道:“那就一定是有這事了。方丈,我既不問來龍去脈,亦不關心細微末節,但究一理:既得道卻爲何恥於道!”
老僧淡然道:“既爲僧,亦爲人,僧道終有境仍難脫人道;貪慾爲人道之本,爲僧既爲人焉能概免?阿彌陀佛!”
方丈徐徐轉身而去,一介光頭因樹隙間透過來的陽光映照得忽閃忽爍若陰若陽,人與僧的道德觀難道也在這一閃一爍之間極易轉換?
爾非既不信佛,自然就不懂佛,但方丈的話他是聽懂了的,怎麼都覺着他是在爲自身辯護,也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佛不是萬能的。
在返回靖洲的車上,從衣依告狀的電話中,得知關悅不打招呼突然回到中北市,爾非簡直有些啼笑皆非。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一個屋裡有了四個女人,這臺戲還真不知會亂成啥樣,他沒法去設想,但怎麼也沒料到會亂成一個無法收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