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閣老正同他說話,卻沒聽到回答,回頭一看才發現他走了神。
“玉深?”
季玉深回過神來,朝李閣老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我方纔走神了。”
李閣老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他看的方向蘇清獨自前行的背影,有些不屑,“這個蘇清實在拎不清,不過是爲了攀龍附鳳和昭妃連了宗,如今倒當真爲昭妃出頭。難道他被人誇多了清正廉明,真當自己是什麼大公無私的忠良了麼?哪一個在朝爲官的真正乾淨?不過是看誰把羽毛清理得更乾淨罷了。”
李閣老的話,不自覺將他自己也罵了進去。
季玉深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岳父,不如讓我去勸勸蘇大人,探聽探聽他的態度。若能勸得動自然好,若勸不動,至少也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季玉深向來口齒伶俐心思機敏,李閣老對他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便點頭同意了他的意見。
“如此也好。你去罷,對了——”
李閣老忽然想起什麼,道:“梓月臨產在即,你早些回去陪她爲好。”
隨着李氏之死,二皇子也被移到燕嬪名下和李家很少親近,李閣老倒多把心思放在了李梓月和她腹中的胎兒身上。
季玉深算是贅婿,將來這個孩子出生,便是李家的正統血脈,也是李閣老最大的念想。
季玉深何嘗不知道李閣老的打算?
只道:“是,小婿明白。”
說罷拱手一禮,接着大步朝前,在宮門外終於順利趕上了蘇清。
蘇清見他攔在跟前有些詫異,府中擡轎的下人也都不知如何是好,是要繼續迎蘇清上轎還是等他和季玉深說話。
按說這兩位大人都是皇上跟前的新寵,是十分重用的大臣。可他們分屬不同派系,季玉深可是李閣老一黨的中流砥柱啊!
季玉深笑了笑,及時開口,“蘇大人,我知道城門外有一家極好的酒館,那裡的桂花釀十分醇厚。蘇大人若是肯賞臉,不如同本官一道去喝一杯?”
要論品級,季玉深的官位高於蘇清。
蘇清朝四周看了一眼,點頭稱是,“好,那就請季大人帶路吧。”
兩人的車轎同時朝城外而去,蘇清素來醉心政事,很少有閒暇出城遊玩。今日見季玉深相邀,索性揭開車簾看窗外的景緻。
只見一座新修的虹形大橋和橋頭大街的街面,粗粗一看,人頭攢動,雜亂無章;細細一瞧,這些人是不同行業的人,從事着各種活動。
大橋西側有一些攤販和許多遊客。貨攤上擺有刀、剪、雜貨。有賣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許多遊客憑着橋側的欄杆,或指指點點,或在觀看河中往來的船隻。大橋中間的人行道上,是一條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轎的,有騎馬的,有挑擔的,有趕毛驢運貨的,有推獨輪車的……
大橋南面和大街相連。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街道兩旁的空地上還有不少張着大傘的小商販。街道向東西兩邊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較寧靜的郊區,可是街上還是行人不斷:有挑擔趕路的,有駕牛車送貨的,有趕着毛驢拉貨車的,有駐足觀賞汴河景色的。
以高大的城樓爲中心,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公廨等等。商店中有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等的專門經營,此外尚有醫藥門診,大車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業,應有盡有。大的商店門首還扎“綵樓歡門”,懸掛市招旗幟,招攬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賈,有看街景的士紳,有騎馬的官吏,有叫賣的小販,有乘座轎子的大家眷屬,有身負揹簍的行腳僧人,有問路的外鄉遊客,有聽說書的街巷小兒,有酒樓中狂飲的豪門子弟,有城邊行乞的殘疾老人,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備……
他是個心懷百姓的官員,見了眼前京城的繁華一幕,十分舒心。
馬車出了城門,景色便和城中大有不同。人煙漸漸少了,建築也漸漸矮了,一路樹蔭濃綠,郊外的小道兩邊河流積成水潭,裡頭有許多荷花開放。
外有蜻蜓蝴蝶等停在花.苞的尖尖上頭,一派盛夏美意。
翠綠的夏日在熱浪中漸顯幽深和成熟,茉莉如雪,紫薇帶藍,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或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時的蘇清和下了早朝之後那個頹然垂頭、獨自前行的官員完全不同,又恢復了以往的爽朗豁達。
過了許久終於到了季玉深說的那個酒館,車馬停下,蘇清和季玉深各自下了車轎進去。
酒館不大,地方也幽靜。裡頭看起來除了蘇清二人之外,似乎並沒有別的客人。也不知是因爲時辰尚早,還是這裡過於幽靜使得客人極少。
顯然季玉深是這裡的常客,小二熟門熟路地將他二人引到樓上的雅間,四面窗扉開啓,外頭仍是空曠的郊外景緻。
季玉深道:“在這裡說話,蘇大人可以放心了。”
蘇清站在窗外朝外看了一眼,回過頭來,笑着朝季玉深深深拱手,“方纔在宮中不便,下官這次實在要好好感謝季大人,救了小女一命啊!”
季玉深笑着上前攙扶他,“蘇大人不必如此客氣。大人在朝中兢兢業業一心爲皇上、爲百姓辦事,唯一的女兒若還要在後宮中成爲權力爭鬥的犧牲品,犧牲在皇后的手段中,那未免太不公道了。”
蘇清這才直起身子,“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季大人到底爲什麼要幫下官?難道這次朝中百官彈劾昭妃娘娘,主使不是李閣老?”
季玉深便知他有此一問。
他鼓動蘇清領頭爲蘇幼儀上書請命的時候,曾對蘇清說,若蘇幼儀倒了,皇后頭一個會拿和蘇幼儀最親近的婉貴人下手。
那時宮中傳出皇后罰婉貴人在長春.宮外頂着烈日下跪之事,蘇清愛女心切,原本並不敢爲蘇幼儀出頭的他,也不得不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