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皇上已經是皇上了,而大皇子年紀尚小,將來再大一些,與奪嫡有關的紛爭會越來越多……
“你說的是真的?”
男子的聲音陡然在室中響起,蘇幼儀一跳老高,迅速從牀上起來。
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死都忘不了——那是皇上的聲音!
“皇,皇上,你……你怎麼在我屋裡?”
皇上大大方方地走過來,“朕回來了,想着大皇子一定不樂意,就來看看他,順道來看看你。沒想到你屋裡沒有人,那個叫淑芽的小宮女出去找你,你沒碰見麼?”
蘇幼儀這才反應過來,方纔淑芽在她後頭說什麼,想必就是說皇上在她這裡的事了。
可惜她沒有認真聽,現在……
“蘇姑姑!”
淑芽從門外趕進來,見蘇幼儀已經見到皇上了,連忙福身請安,又朝蘇幼儀道:“姑姑走得太快了,奴婢方纔正要提醒你皇上在屋裡,你……”你沒衝撞皇上吧?
蘇幼儀朝她咧咧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淑芽頓時明白了,她一定又衝撞到皇上了!
“奴婢告退!”
她飛快退出門去搬救兵,皇上竟笑起來,“怎麼?朕問你的問題你不想回答嗎?”
蘇幼儀立刻回想起皇上問的問題,心煩意亂,“我那是,那是隨便說說的……”
皇上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隨便說說的,好。那朕親自去問問威遠侯江肅,看看他到底和你說了些什麼。”
說罷擡腳就朝外走,蘇幼儀一時情急,趕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角,“皇上且慢!你要是現在去問威遠侯,他一定會以爲我向皇上告密的!”
威遠侯是什麼人?那是當朝國舅!
這樣的身份勢力不可小覷,她以後還要在大皇子身邊謀生呢,得罪了大皇子的舅舅她還活不活?
皇上很滿意她的舉動,揹着手回過頭看她,“那就實現你自己的話,來給朕當小嬪妃。放心,朕不會虧待你的。”
蘇幼儀收回手,“還是算了吧,皇上不是希望我教大皇子讀書嗎?我要是當了小嬪妃,就不能教大皇子了。”
皇上眉梢一擡,又恢復了平常的面色,“怎麼,在你眼裡,大皇子比朕更要緊?”
蘇幼儀:“……”
皇上這是在跟大皇子吃醋?
難道他還真的喜歡自己不成?
蘇幼儀望着他的眉眼,一瞬間有些心動,很快又強行抑制住自己的想法。
君王之愛是博愛,是朝不保夕,是紅顏易老恩先斷,是最不靠譜的東西。她還不如老老實實跟着大皇子做個管事姑姑——只要賢妃或是江肅這樣的人不再來騷擾她便好。
皇上彷彿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微翹,“朕不喜歡勉強,朕會等你自己願意的那一日,你出去吧。”
蘇幼儀硬着頭皮,“皇上,這好像是我的屋子……”
皇上道:“朕是叫你出去給朕打熱水來,朕要洗腳。今日在田埂上走了一日,實在酸乏了。”
敢情皇上是特意來讓她洗腳的,誤打誤撞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
蘇幼儀哦了一聲,老老實實端起木桶朝外走,便見淑芽領了一大羣人朝這裡趕來,爲首的便是大皇子。
“蘇姑姑,你又衝撞父皇了啊?沒事沒事,我這就進去給你求情!”
大皇子不容分說就要往裡衝,被小紀子抱着腰使眼色,他纔想起來自己還帶了殺手鐗,“蘇姑姑你看,這位是季大人,深受父皇寵幸,我帶他來給你求情父皇一定會不計前嫌的!”
身後的男子款步上前,長身玉立,溫雅俊朗,朝蘇幼儀露出一個淡淡笑容。
“咚!”
蘇幼儀手中的木桶一下子掉在地上,順着門前的青石臺階,骨碌碌地滾出老遠。
眼前彷彿落了一片陰雲,他的眼深邃而疏離。
耳畔彷彿響起那日大雨滂沱之聲,他站在雨裡說他要迎娶李閣老的女兒。
她的粗布棉襖被大雨打溼,單薄的褲腳貼在腿上,而他一身錦衣華服,那是出自李府繡孃的好手藝。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雨裡,一個是今科探花郎風光無限,一個是鄉野丫頭上不得檯面。
自此一別,今日再見,更是一番不同的境遇。
“蘇姑姑,你怎麼了?是不是又捱了父皇的罵?”
大皇子有些擔心,原想着蘇幼儀衝撞皇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皇上不會真的跟她生氣,不想蘇幼儀一副真嚇到了的模樣。
蘇幼儀回過神來,沒有回答大皇子的話,反倒下階把那隻滾遠了的木桶拾起,細細拍去上面沾的泥土。
而後她笑着走回來,“不是,皇上沒罵奴婢,只是讓奴婢去打熱水來。奴婢哪知道大皇子把季大人請來,唬了一跳,纔想起這不是宮裡。”
宮裡的規矩,內宮女子和外臣不可私相授受,必須保持距離,眼下是陪皇上出巡在宮外,這些小節就沒那麼嚴謹了。
大皇子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是我冒失了。季大人是和父皇一起來的,父皇來找蘇姑姑,季大人就在前頭陪我玩華容道。姑姑你沒看見,季大人玩華容道可厲害了!”
大皇子正玩在興頭上,淑芽忽然跑來說蘇姑姑又衝撞了皇上,他一着急就把季玉深也帶來了。
蘇幼儀笑道:“是嗎?大皇子既然來了就進去吧,奴婢先去給皇上打水了。”
說着微微福身,抱着木桶便朝外走。
她的腳步比平時略快一些,像是怕皇上等久了所以加緊步伐,擦身經過季玉深身旁時,衣袖摩擦的聲音乾脆利落。
季玉深像一棵樹栽在那裡,一動不動,蘇幼儀卻沒有側目多看他一眼。
她好像完全不認得他了,笑得那麼自然那麼鎮定,季玉深差點懷疑她驚得掉了木桶,也不過是一時失手。
後頭跟的小宮女好像叫淑芽,上前接過她的木桶,“姑姑等等我,我去幫您擡水!”
“季大人,一起進去吧。”
大皇子回頭朝他招呼了一聲,自己當先邁進屋去。
一位是皇上,還有大皇子,外有一位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齊聚於——一個宮女的屋子裡,這場面委實有點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