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閣老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手裡託着茶盞,“娘娘在宮中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今正是母家要爲她撐腰的時候,只是……穩妥起見,還是由你去勸說皇上得好。”
季玉深站在地上,他頓了頓,“內宮的消息我也聽說了,娘娘對自己的罪行無力否認,皇后藉機威脅皇上秉公處置。皇上心中對娘娘還是有情的,只是不得不按宮規處置。此等情況,岳父覺得勸說皇上有用嗎?”
李閣老嘆了一口氣,“老夫何嘗不知?自然不是要讓皇上朝令夕改,不過是讓他儘早恢復娘娘的位分罷了。不過是個區區貴人被嚇唬的小事,降位一個月,至多兩個月也就是了吧?”
一個月,兩個月。
這和朝令夕改,似乎沒有區別。
季玉深不覺得皇上會如此輕易將賢妃復位,他淡淡一笑,“只恐小婿沒這個本事勸服皇上。”
“你有,你當然有。”
李閣老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老夫自然會給皇上上書施壓,還有老夫的門生。到時候爲娘娘開罪的奏摺堆滿案頭,皇上自然不能不顧。可要說到親自去勸皇上,還得你去。”
季玉深沒有開口,只是看着李閣老,目光古井無波。
“年輕人難免暴躁,就像小野貓似的需要順毛捋。你去勸皇上給他臺階下,他纔不會覺得自己是被朝臣們逼迫下此決議的。”
李閣老笑着捋捋鬍鬚,“皇上到底年輕,以爲重用你們這些年輕的新科舉子就能把大權握在自己手上。他怎麼不想想,你們名義上是天子門生,實際上多半還是我的門生,哈哈哈……”
季玉深微微頷首,露出會意的笑容。
想來當初李閣老一眼相中自己做他的女婿,其中也有這個原因吧。
他明知沒有結果,還是笑了笑,“好,我這便去。”
……
“相公。”
走出內堂,廊下一粉衣婦人迎上來,生得和賢妃有五分相似面孔。
她正是李閣老的次女李梓月,年方十八,是季玉深的新婚妻子。
與賢妃久經後宮爭鬥,早已練就出波瀾不驚之色不同,眼前的女子更加年輕單純也更加溫柔和善,一雙笑眼裡滿是柔情。
季玉深頓了頓,朝她迎上去,“你站在這裡等了多久?”
“沒有等,我剛剛過來。”
李梓月體貼地隱瞞了事實,唯恐讓他擔心,“相公急匆匆的,父親又交了什麼事給你辦麼?”
“嗯,我進宮一趟。”
“哦……”
李梓月有些失落,她在門外等了這麼久就是想和季玉深說幾句話,不想他又要進宮。
夫妻二人聚少離多,她心中不免難過。
想到這也是因爲皇上器重他的緣故,她很快又擡起頭笑道:“那相公去罷,早去早回。”
她的情緒恢復得真快,從來不需要季玉深費心去哄,她就能自己好起來。
季玉深微微頷首,“好,你也會去休息吧。”
說罷轉頭朝府外走去。
待他走遠之後,李梓月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二小姐,你怎麼了?”
丫鬟上來給她繫上披風,“廊下風大,小姐仔細被風撲了身子,還是先回去吧?”
李梓月慢慢跟着她往回走,忽然停住腳步,“靜兒,你說姑爺他喜歡我麼?”
“二小姐怎麼說起這話來了?”
丫鬟靜兒抿嘴一笑,“姑爺不喜歡二小姐喜歡誰?別忘了,咱們姑爺是上門女婿,就算皇上再器重,他也是不能隨意納妾的。”
李梓月搖搖頭,“無關嫁娶的問題,他就算不能納妾也可以喜歡旁的女子。我總覺得他心裡好像有別人,他站在我跟前的時候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她伸手在自己跟前比劃了一個弧形,悵然若失。
好像無論她怎麼努力,總覺得季玉深心裡有個人佔據了那個位置,她根本擠不進去。
她以爲是季玉深太忙,夫妻兩相處不夠所致,可刻意找機會接近他他也總有事情要忙。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他不想和自己在一處。
靜兒想了好一會兒,“可是……姑爺在誰跟前不都是這樣的麼?看起來總是淡淡的,有種疏遠的感覺,但是讓人很放心。好像什麼事只要交給他辦,就沒有辦不好的!所以老爺纔會那麼器重姑爺呀,小姐可千萬別多心!”
李梓月不禁笑道:“你說的對,相公好像就是那樣的。當初我一眼看上他就是喜歡他那個樣子,遺世獨立,好像這世上的一切都和他毫無干系。”
既然她愛的就是這樣的季玉深,自然要接受這樣的季玉深帶來的疏離。
他們纔剛剛成婚不到半年,還不及,還有很長的時間培養感情,到時間到了一切就會好的。
靜兒見她笑了,忙輕輕推她往前走,“好了我的小姐,快別多想了,咱們回去歇着吧!”
李梓月搖頭,“不,我要給相公燉一盅雪蛤,等他從宮裡回來正好能喝。”
主僕兩個說笑着離去,依稀聽到她們討論着用什麼燉雪蛤好,聲音越來越遠——
被早秋的風一吹,消散在庭院中。
“皇上,季玉深季大人求見。”
皇上正在御書房批摺子,高奇壽進殿通報,不禁想到皇上這些日子見季玉深見得少了。
從前季玉深幾乎總在御書房中,陪皇上左右商議朝政,有時候連回寢宮皇上都要他跟着,一邊走一邊還在議事。
這幾日稍有疏遠,大約是爲了賢妃——不,是李嬪的事吧?
季玉深到底是李閣老的女婿,是賢妃的妹夫,總要避避嫌。
高奇壽心裡想着,瞧瞧擡眼打量皇上面色,皇上頭也沒擡,“宣。”
季玉深從殿外進來,仍是一身簡單的青布長衫,依稀還是那個尚未高中的寒門子弟,細看才能看出那並非青布而是上好的綢緞。
也是——
如今已有了這般顯赫的身份,又是天子近臣朝中紅人,誰還穿便宜的棉布呢?
高奇壽看他一眼,躬身退下。
“微臣季玉深參見皇上。”
“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