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商正容:“公主請說,裴商義不容辭。”
“牟弈……要是你有機會再見到牟弈,不要告訴他我還活着。”即墨晚緩緩地道,“他是屬於天下人的大王,我不能讓自己成爲他的束縛。還有你,你是裴老將軍的嫡孫,不要因爲我而捨棄了你抱負家國的雄心壯志。你將我送到赤雪山之後,去留由你自己定奪。”
“……裴商願永遠追隨公主殿下。”裴商啞然道,“公主之前還說過,要裴商將公主認作姐姐。這世上,哪有弟弟捨棄姐姐遠走的道理?”
即墨晚苦笑:“好,但你永遠有後悔的權利。哪一天,你要去實現你的抱負,你大可以離開,我絕不阻攔。”
裴商搖頭:“絕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別傻了。”即墨晚嘆氣,“對了,牟照怎麼樣?”
“在艙底,應該還沒醒。他失血過多,怕是需要很久才能恢復。”裴商道,奇怪她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人。
即墨晚聞言,便往艙底走去。邊走邊說道:“你身上可有匕首?”
“有。”裴商趕緊從腰上取下自己的匕首給她。
但即墨晚沒有接。她冷冷地道:“拿好它。我要看着你將牟照的肉一塊塊割下來!”
裴商抽了口冷氣:“這是爲何?”
“哼……當日若不是他咄咄相逼,怎會讓豐子江有機會拿裴雲當棋子,慘死啓國?他該死。”牟弈下不了手,那麼就讓她來做這事。
“原來如此!”裴商的手一緊,那冰涼的匕首剎那間被他握得滾燙。
離國因牟弈而亡,便是因這,就註定他們一世無緣。除了牟弈曾下過的一紙詔書,證明他們曾有過惺惺相惜與彼此眷戀,其他的,便再無了。
離國大王牟弈在鑑虛國竟奇蹟生還,並暗中潛伏回顏國,與即墨星沉的軍隊裡應外合,逐漸收復了顏國的江山,將大圖國啓國等入侵的國家步步逼退,奪回了顏國的政權。
這看似簡單的軍事作爲,其背後隱藏的故事,幾乎無人知曉。所有人都以爲牟弈只是借假死遁回顏國,任誰都想不到,他只是被即墨晚意外“拋棄了”。
若干年後,再度強大的顏國已然將自己的江山穩固,並且重新展現了他欲統一天下的勃勃野心。昔日封國的風采早已退去,讓樑國佔了大部分江山。顏、樑兩國,戰事一觸即發。
但在這時,顏國大王牟弈,卻因積勞成疾,駕崩離去了。
顏國舉國同哀,整整三月,無人着綵衣,無歌無樂。
雅圖國赤雪山下的小木屋外,即墨晚挎着竹篩剛喂完籬笆裡的小雞,一擡頭,霧濛濛的天空便飄下了幾朵雪花。
“姐,”裴商裹着毛皮推門進了籬笆院,反身將門拴好,“前幾日才風寒
了,你怎麼又出來?”他心疼地丟下手裡的鐵鎬去接即墨晚的竹篩。
即墨晚一笑,任由他將東西接過去:“躺着無趣,下來活動活動。”
沒想到最後留在她身邊的,不是即墨星沉,也不是牟弈,而是裴商。他們相依爲命多年,始終不離不棄。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情,比那些王族之間的感情,更加深厚百倍。
“阿晚,阿晚!”隔壁的鄰居木託大嬸來敲門,她的大嗓子洋溢着一股熱情。
即墨晚過去開門,木託大嬸便迎頭送上一鍋熱氣騰騰的湯:“阿商說你病了,我今兒就熬了些驅寒的湯,你多喝點。”
“謝謝你了木託大嬸。”即墨晚笑着接過,讓開身道,“進來坐坐吧?阿商剛從山裡打了些野味。”
在赤雪山下,能打得到獵的,除了得擁有一身好功夫之外,更要有好運氣。木託大嬸一聽,眼睛就泛得光亮,爽快地跨進院子道:“好好,我們家好久沒吃上葷腥的了。”
即墨晚聞言就笑了起來。在這裡的日子,樸實又簡單,讓她永遠不必費盡心機地去猜測對方有什麼企圖。
“阿晚啊,現在世道越來越不好了。聽說顏國就要跟樑國打起來了!”木託大嬸盤腿坐上凳子,神秘兮兮地道,“咱們雅圖是不參與戰爭的,現在大王想讓我們集體搬離這兒,遷往更北的地方去哩。”
“顏國與樑國相鬥,顏國的勝算比較大。雅圖靠近顏國,應該不至於被牽連。”即墨晚給她倒了杯熱茶,笑着安慰她。
可木託大嬸卻搖頭:“不對咯,顏國大王死啦。新繼位的是什麼離王,八成什麼都不會,顏國要輸啦……”
即墨晚的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雪,宛如飄絮一般。它越下越大,越下越深……
夜色濃重,遠處的赤雪山像是巨人一樣,在那裡已經站了成千上萬年。
即墨晚怎麼也睡不着,她輾轉反側,有時候看着帳子,便好像看到牟弈從那帳子裡走出來了一樣。待她眨了眨眼,帳子還是帳子,牟弈……不見影子。
死了,他真的死了嗎?
“咚咚咚”,籬笆院外的大門被敲得十分響。
即墨晚起身,朝窗外看去。
“姐,你不用出來,我去看看。”敲門聲驚醒了隔壁睡覺的裴商,他隔着門對即墨晚說道。
不一會兒,裴商就回來了:“是木託大嬸,她說有兩個人借宿,可是她家住不下,想問咱們這兒行不行。”
“哦,要是人不多,擠一擠應當可以。”即墨晚穿好衣服開了門,對裴商說道。
裴商應了一聲,便去跟木託大嬸說了。
“阿商,你去收拾幾張棉被,我等門就是。”即墨晚說道。
裴
商點頭,便匆匆去安排棉被。
木託大嬸做事雷厲風行,沒等多久,就帶着人過來了。
“那就麻煩阿晚你了。”
“哪裡……”即墨晚笑着將她送走,回頭端量屋中的兩個人。
這二人都圍得結結實實,上好的皮帽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不知出於何故,即墨晚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
“你們先坐坐,阿商會安排好你們的住處。”即墨晚低下頭,對二人行禮之後,便打算回房。
“公主!”
即墨晚頓住。
這稱呼,就連裴商也已經好幾年沒有喚過了。乍然聽到這樣的叫法,令她的心頓時一緊。她的背影猶如僵硬的石頭一般,佇立在了門前。
她慢慢地轉身,眸色逐漸深重。
那人摘下掛滿雪花的皮帽,溫和地笑着:“單飛拜見長公主殿下。”
“單飛?”即墨晚愕然。她明明記得,當初他與豐子江一同闖入了鑑虛國都城,他怎麼會……
那另一個人是?
突如其來的想法令她頓生寒意,她立刻後退了幾步:“豐子江?”他沒死?
“阿晚。”然而傳來的聲音,卻並非是豐子江那冷徹心骨的嗓音。
即墨晚的背抵在門上,捂住嘴不敢相信。
“在鑑虛國,單飛得以逃過一劫,是受了太子殿下之意。殿下說,他命令我必須好好活下去,我不敢違抗。”單飛說道,“後來我流浪了許多地方,不久前纔去了顏國。”
隨着他說話的時候,另一人的皮帽也慢慢拿了下來。
那人年紀輕輕,卻已華髮入鬢。硬朗的五官依稀如舊,只是那身子,較多年前瘦了許多。
裴商收拾好棉被,豁然看到這場面,不禁勾脣一笑,站在原地,不予打攪。
單飛也識趣地退下,與裴商相視一笑,兩人說話着避入了房間。
“……沒想到這地方頗爲難找,赤雪山原來這麼大。”單飛打趣道,“要是沒有你的地圖,恐怕我跟大王真的找不到。”
“嗬嗬……”裴商笑而不語。
……
“阿晚,你好狠心。”牟弈哽咽,扔下皮帽一把將即墨晚勾入了懷中。
乍然的溫暖驚起即墨晚身上陣陣寒戰,可她沒有退卻。她的雙臂緊緊抱住他的腰,躲在他懷裡,終於泣不成聲。
她當年以假死離開他,而他如今以假死回到她身邊。也唯有退下那層權貴的華麗,他們才能夠肆無忌憚地相擁。
牟弈從懷中取出珍藏多年的紙飛機,那顏色已經泛黃,飛機也已沒了它原來的模樣。可他仍然將它交到即墨晚的手中,告訴她:“阿晚,從今後,你手中的紙飛機在哪裡,我便在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