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陽郡,小丘之西,河水北岸,匈奴中軍,大旗下一片沉靜。對岸戰局發展之快,血旗騎軍之兇悍,直令他們目瞪口呆。縱然心中有着千般不服,萬般不忿,可誰都明白,即便是中計之後的五千對三千,血旗軍能夠做到一擊而潰,且粗估折損不過四五百,足見其戰力之強!
劉聰同樣撼然,目光聚焦於劉嵐那面半折斜插,風中猶擺的殘破將旗,良久,他終是幽然喟嘆道,“看來,本王之前有點井底之蛙,小覷了血旗軍的戰力。哎,華興府能有今日之盛,本也不可能光憑陰謀詭計,倒是我等之前想當然了。”
事實上,劉聰比死鬼劉嵐及其他胡將更爲知曉昔年的漢鮮東萊騎戰,可耳聞哪比親見,段氏鮮卑也不會送給匈奴人一份戰後詳細總結,更兼內心深處就不願相信討厭的血旗軍有那麼厲害,是以,劉聰以及許多匈奴胡人,一直下意識的將血旗軍的勝利歸咎於陰謀詭計。直至此刻,他纔不得不承認,血旗軍非但陰謀詭計很強,戰力同樣強過他匈奴!
“殿下,那邊,沿河看東邊,好似小丘之東的位置,當是最初引誘我等入伏的五千血旗騎卒,正在渡河南下。”正此時,眼尖的親兵統領手指東方,語氣遲疑道,“難道,難道突出小丘官道的那些前驅袍澤,已經,已經?”
順着親兵統領指向看去,劉聰頓時腦門一黑,卻見小丘之東,十數艘小船已然緊急搭建了一條浮橋,數千血旗騎軍正在渡河南下。最先渡河的一批數百騎軍,已經集結南向穿插,協助西方的血旗騎軍,聯手堵截數百戰敗逃竄的匈奴潰騎。不消說,本該作爲他們對手的那些匈奴前驅,當已塵歸塵了,咋又是這麼快呢?
剛得到丘東胡騎盡沒的噩耗,負責試攻小丘的朵桑皮此刻恰也率軍折回,不無沮喪的前來稟告劉聰道:“殿下,敵方在小丘早有佈置,更有重步陌刀兵參與防守,相比他們的輕微折損,我等仰攻損失太大,鑑於官道騎卒已然全數撤離,末將完成接應,便也率軍撤退出林了。只是,我軍總計接應回五百前驅軍卒,但自身卻也,卻也傷亡了五百。”
扳着手指一算,劉聰不禁身體一晃,愈加臉色發黑,自家三萬大軍這一路接連傷亡下來,尚未痛痛快快的戰上一場,竟已折損了一萬。反觀殺招迭出的對手,或強弩回射,或埋伏箭襲,或蓄水衝淹,至不濟也是以衆凌寡,打得輕鬆愜意,總計損失最多千餘人。以十換一的折損比,這樣的戰果,叫他劉聰情何以堪?
“咻咻咻...”正在頭暈憋悶,劉聰忽覺耳中傳來銳嘯,久經戰陣的他頓時判斷來的並非尋常強弩,而是牀弩射擊,來自南方。不待他躲避,已有貼身親兵一把將他撲倒,伏地之際,卻聽周邊傳來接二連三的軍兵慘叫與戰馬痛嘶,更有親兵統領的驚聲咆哮:“快,快護着殿下退後!媽的,往哪兒呢?是向北!退離河岸!”
將軍不留射程之內,趕快退吧。沒說的,定是匈奴中軍方纔退離河岸時,僅僅考慮了血旗軍踏張弩的射程,孰料血旗軍在那些河中小船上架了牀弩,瞅準機會冷不丁對着劉聰的帥旗所在射了一小撥。
劉聰直屬的五千中軍自然更爲精銳,不待河中小船再度施放牀弩,他們便已乘騎向北退出了射程之外。倒是朵桑皮所部剛剛打了一仗,有些傷員正在料理,卻是平白多捱了一小撥牀弩,這才狼狽的退出了河船射程...
“呵呵,河中的淮西水軍還真有膽,僅僅十艘小船便敢挑釁,就是有點心急了,若是多聚集些船隻牀弩,再行抽冷子突然施放,當可效果更好。”小丘之頂,血旗之下,祖逖笑道,“不過,他們倒也誤打誤撞,替我等試出了匈奴人此刻的士氣。看來,我這裡的小丘防線或可就此消停了。”
“督帥果然觀察敏銳,俊不如也。或許連匈奴人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們在面對小股水軍襲擾之時,第一反應不是過往的悍不畏死,衝上去射箭報復,而是遠遠拉開距離。”龐俊目光一閃,旋即附和道,“看來,方纔南岸的那場騎戰,還是叫匈奴人感受到了我血旗軍的兇狠,起了震懾。”
“仗打到這裡,我等已然佔足便宜,預先佈置也幾乎用盡。若再鏖戰,乃兩敗俱傷的對耗之局,對雙方皆非好事,卻不知那劉聰能否想得明白。得,還是再提醒他一下吧。”祖逖掃視南岸幾近收尾的戰場,淡然吩咐道,“傳令蒼狼一、三軍團,集結於小丘之西,與匈奴中軍作勢隔岸對壘...”
視線回到小丘之西,牀弩夠不着匈奴人了,河中的血旗軍兵卻不依不饒的發出了惡毒的謾罵攻擊:“匈奴兔崽子們,來啊,有種別跑,來打我啊!哈哈,膽小鬼,沒卵子就滾回草原尋老孃吃奶去,哈哈哈...”
河水北岸,劉聰一方穩下腳步,稍一清點,傷亡不過四五十人,這個數目對於千軍萬馬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關鍵卻在於大象被螞蟻打了臉,第一時間竟還選擇了退卻,憋屈羞愧啊!反應過來的朵桑皮一臉羞惱,上前向劉聰請命道:“殿下,末將這就率些人馬,用火矢去將河中那些小船給點了!”
承受了嚴重打擊,有人瘋狂,有人清醒,劉聰畢竟有着雄主之資,見識到了血旗軍的兇悍戰力,此刻倒是去了賭徒心態,偏向了後者。掃視戰場地形,他淡淡道:“水軍有着女牆保護,又可隨時汲水滅火,人去少了徒然受損,人去多了,他們若是不敵,自可撤往小丘所在河道,受兩岸預伏箭手保護,徒姑奈何...”
“隆隆隆...”劉聰話音未落,便聽河水對岸再度傳來蹄聲轟鳴。擡眼望去,卻見對岸的血旗騎軍除了少部分猶在追繳殘敵,清理戰場,約有八千多的大部主力,正在集結於小丘之西,距河岸一箭之地,迅速列陣齊整,以殺氣騰騰之勢,與匈奴中軍的萬人大軍隔河遙遙對峙,配合河中水軍的叫囂,頗有悍然邀戰之意。
“殿下,血旗軍這是挑釁,直娘賊,太過囂張了!我等設法繞過河水,前去與之決一死戰吧,定要將之挫骨揚灰!”朵桑皮也顧不得河中那點水軍了,不過他倒也少了狂妄,不忘建議道,“要不,劉缺所部既已無需救援,不弱將之調回,合兵一處前去吧。”
“哼,血旗軍對岸挑釁不假,可是,我等萬騎前去或有機會一戰,可勝負難料;但若兩萬人一起殺奔過去,朵桑皮,你以爲血旗軍會傻乎乎的以寡敵衆嗎?”劉聰輕輕搖頭,語帶頹然道,“別說對岸的騎軍,便是小丘步卒,他們皆可通過浮橋隨時南北轉移,我軍卻無反制手段!唉,只恨我等陷入對方預設戰場,叫其水、步、騎可以彼此呼應,可戰可避,盡佔主動啊!”
劉聰話到這裡,朵桑皮以及其他胡將已然看出,劉聰有了認栽退兵之意,面面相覷之後,皆不再言。其實,目睹了對岸那場騎戰,他們除了憤怒不甘,心底又何嘗沒有悲觀之念,總不好平白在這兒拼光老本吧?更何況,他們是身處弋陽客地,天知道血旗軍剩下的三萬多後續人馬何時抵達,萬一再給己方歸路下個絆子呢?
“殿下,既然血旗軍之前會對我等放火燒山,我等不妨也燒他們一把!”這時,劉聰的那名親兵統領卻是眼前一亮,咬牙建議道,“倘若能夠將他們逼出小丘,多少也能乘其渡河之機,斬殺部分,出上一口鳥氣!”
“好好好!”一干胡將皆面露喜色,紛紛吵吵起來。對此,劉聰沒再反對,左右也沒甚消耗或者危險。本來嘛,殺人放火可是他們匈奴人的強項與愛好,這個建議可謂正中他們下懷,既然碰上硬茬,殺人困難,能夠點把火殺殺氣也好呀!
“嗖嗖嗖...”不一刻,小丘西側,上萬匈奴胡騎紛紛搭弓上箭,掛上油脂火捻,有的還輔以硝磺。繼而,他們懷着希冀,將飽含憤怒的火矢,一撥撥射往丘林,伴隨的,還有嘰裡呱啦的狼嚎怪叫。
萬人放火可非等閒,即便沒有血旗軍那種兇殘的神火油,大火也很快在丘林間燃起。不愧是同一類貨色,小丘東側,折騰半天終於抵達的劉缺所部萬人胡騎,旋即也跟着點起了大火,用以發泄勞而無功的憋悶。火借風勢,不一會,小丘東西兩側,便已大火漫天。
然而,放火之後的匈奴人很快便停了狼嚎怪叫,只因河對岸與丘頂上的血旗軍也在跟着他們一起狼嚎怪叫,哪有大火臨頭的自覺?若是細聽,其中不乏譏嘲笑罵:“匈奴傻鳥們,可勁點啊,看看大火能燒多遠...丫丫個呸的,不夠勁呢,你老孃一定沒敢教你如何點火吧...”
果然,大火燒到血旗軍的第一道小丘防線,便再也沒能前進半步。倘若貼近細看,防線之後的老長一段距離,所有草木已然被血旗軍之前清理了一個乾乾淨淨。須知防火隔離帶的認識,紀某人可是早在昔年王家嶺藥翻烏桓的一戰中,便已傳輸給了血旗軍兵,現已成了紮營佈防的必要條例,祖逖設伏之時焉能不予考慮?
臥槽,血旗軍咋什麼招都有呢,還叫不叫咱殺人放火啦!?小丘之西,一衆胡將再次面面相覷,良久,只見劉聰索然揮手道:“通令全軍,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