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風已沒有了上半夜的酷熱,夾着絲絲涼意。阿萬回到了家,鐵姑娘正坐在新買的木沙發上看電視。見阿萬回來,像主人似的迎了上去。
“辛苦了,先去沖涼。”一邊說,一邊將阿萬推進了衛生間…內衣已掛在掛鉤上。阿萬換了衣服出來,鐵姑娘已在一張玻璃方桌上擺好了碗筷,一盤紅椒炒肉、一碗紫菜湯,小電飯鍋的指示燈還亮着。
“要不要喝點酒,我買了瓶紅酒。”鐵姑娘問。“不用了,太遲了。”阿萬盛了碗湯,邊喝邊說。鐵姑娘裝了碗飯,幾口便吃完了。
“怎麼樣,這套仿紅木家俬。”阿萬放下筷子,圍着房子轉了圈,“不錯,挺會持家的。雖是二手的,品相還不錯。”鐵姑娘笑了,阿萬也笑了。
吃完飯,鐵姑娘將髒衣服丟進了小洗衣機,在煤氣竈的炒菜鍋裡洗淨碗筷。
“總體上,還行吧。”阿萬不住地點頭。“那你說的表現呢,怎麼兌現。”鐵姑娘耍嬌的問。“這麼吧,今晚,你睡牀上,我睡沙發。”鐵姑娘瞪了瞪眼,剛想說。“你呢,真是麻煩了;我呢,也困了。所以,我們都先睡一覺,睡醒了我們再說其他的好嗎。”
鐵姑娘微怒地說了句“滑頭”,雙手抓住房萬哥的手,用力一拖,阿萬被帶起,又使勁一推。“我睡沙發。”阿萬倒退了幾步碰到牀沿,扭頭往下看。“不用看,這牀也請人修了修,保證夠結實。”阿萬自嘲似的笑了笑,鐵姑娘將電視和電燈都關了…倆人吹着晚風,伴着各自的呼吸進入睡夢中…
一覺醒來,阿萬去了趟衛生間,便聽見雞叫了;躡手躡腳的回到牀前,輕輕地坐回牀椽。“睡醒了。”鐵姑娘站在牀邊,梳着長髮。“明知不可爲而強爲之,或許有大的收穫。”鐵姑娘面對着阿萬問“這點如何進行,你能告訴我嗎。上次提了一點,被彭總打斷了,現在你能將完整版告知我嗎。”鐵姑娘鼓鼓的胸脯快壓住阿萬的前額,阿萬移了移雙腿,往裡靠了靠。“你先坐下,好嗎。”鐵姑娘低了低頭,背過身,整了整衣服;把窗簾拉開,微微的晨光飄灑在房間。鐵姑娘拖了張櫈子坐下,長髮順着左胸部垂至腰間。
“分爲被動式和主動式。”阿萬將腿縮進牀頭,“幫我倒杯水過來。”鐵姑娘斜着身從方桌邊抓過一瓶水,塞進萬哥的手中。“別打岔。何爲被動、何爲主動。”阿萬擰開蓋,喝了幾口水,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被動呢,就是等檢察院抗訴,這主要取決於鐵主任的申訴,外面的人很難幫上忙…這應當是最切合鐵主任的想法,這能最大可能的保障外面人的安全。”鐵姑娘把梳子嵌在發中,“還是說主動式吧。”阿萬望着窗外的晨曦,“何必呢,生活…你的美好生活,纔剛剛開始。”鐵姑娘也嘆了嘆氣“萬哥,你應該是能夠理解我的心情。”阿萬把腿擺出牀沿,“找一些知曉情況的人去取一些有用的證據…甚至可以進行一些必要的策劃…這樣對於外面的人來說,比裡面的人更痛苦…因爲只有接近對方,才能獲取最有價值的信息…最緊要的是非常危險…”
一陣敲門聲響起,阿萬匆忙將襯衣穿好。“郝主任”,阿萬將郝阿姨讓進房,鐵姑娘用熱水瓶衝了杯茶,雙手端起放在方桌上,“郝阿姨,請用茶。”郝阿姨衝着鐵姑娘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迴應。“阿萬,有兩件事。”阿萬聽到郝阿姨的聲,快步過來。“第一,從今天起,恢復正常工作時間。第二呢…”鐵姑娘見郝阿姨有些爲難,“萬哥,我出去買些早點。”郝阿姨見鐵姑娘出了門,“你怎麼不坐…”阿萬將櫈子移了移,又翻出個小本子和圓珠筆,郝阿姨見狀笑了。“也行,記一下,更便於工作。”
郝阿姨口氣柔和地對阿萬說:“我們社區是因爲有個大工廠而設的…三年前,進行了改制,當時有關部門,考慮到職工利益和社會穩定等因素,給了二年的緩衝期,集團的一些工作服之類依舊有這裡生產,後來又延長了一年,效益談不上,只暫時讓員工有活幹…現在到了必須斷奶的時候了…可,這近千名員工,絕大多數都是年齡偏大,素質偏低的女工,還有少許殘疾人…如果失去了工作…對家庭生活、個人的打擊,都將是很大的。”
阿萬停住筆,“郝阿姨的意思是…”郝阿姨呷了口茶,“是這樣,上級有關部門,已決定對這間工廠進行拍賣。我想,在拍賣前,你是不是能爲我們找條路…或者你直接參予競標,把工廠拿下來。你在十八公里對棚戶區所進行的改造,讓大家看到了你的才華與能力…對老工人權益的維護,也讓我們感動。”阿萬合上本子,“這麼大的工廠拍賣,要不少錢…”郝阿姨放下杯子,“這是有條件的拍賣,價格不會太高。”阿萬在本子上寫下‘有條件’三字,“什麼叫有條件,條件是什麼。”郝阿姨答道“很簡單,不能裁員。”兩人正說着,鐵姑娘買回早餐,仨人衝着開水、茶吃了些糕點。“要不,我們去工廠看看。”阿萬站起,正準備走,又遲疑了。“小妹子,一起去。”郝阿姨拍了拍鐵姑娘的肩膀說。
“這個車間好大”,鐵姑娘一進車間,就發出了一聲驚呼。對於車間,在阿萬生命中的很長時間,都只是一個概念而已。真正令阿萬有切實體會的是在那種特殊環境中,所從事的勞動。嚴肅的的管教,和藹的調度;轟隆的馬達,源源不斷的流水線,讓阿萬對現代工業有發初步的意識。而現在流水線上的繡斑,調度板上的日誌,都在告訴人們,這兒已經停工很久了。
“這幾條流水線,都幾乎可以說是新的。”郝阿姨不停地向阿萬進行說明,阿萬幾人在車間轉了一圈,廠裡的值守人員,將三人請進了簡陋的辦公室。“你能不能將職工的一些簡歷之類的介紹,給我看一看。”阿萬向值守人員問。值守人員,從櫃子裡抽出一本凌亂的本子,放到桌子上,阿萬一頁的翻看。一張已脫頁的表格,讓阿萬的表情凝固了。阿萬將這張表格,小心地摺好,放入上衣口袋。面對這一迭厚厚的名冊,阿萬隻感心情沉重。媽媽已走了,此恩再難報。而這些兄長似的人員,從情感上來說,和自己的親人無異。自己若能盡一分努力,或許是對先人的一種最好的尊重與敬愛。
出了車間,阿萬幾人在廠區走着。“這個廠,怎麼會這樣佈置。生產區不大,倉庫倒不少,好象,他們生產出來的產品,都放在倉庫似的。”值守人員說“不錯,原來是這樣。服裝廠,只要按訂單生產出來,就存入倉庫;然後,就等上級的調配。”
阿萬登上一個瞭望塔似的建築物,站在上面,半個城區,盡收眼底。“這麼好的位置,難道就沒有人來進行過商業磋商。”阿萬望着遠處問。“有好幾家房地產項目的老闆來找過我們,表示願意出高價收購我們的廠房,我們也進行過一些商談。但一談到員工的安置,他們就退宿了。”阿萬從鐵姑娘手中接過水,仰頭喝了幾口說“這一條,就一點協商的餘地都沒有嗎。”郝阿姨看着阿萬說“這批人,有不少都是軍屬,還有少數的烈屬。我們真下不了決心,而且上級也有指示,要盡最大努力保障員工的權利。”
阿萬笑了,“郝阿姨,你有些誤解了,我是說在安置方法上。”郝阿姨迷惑的望着阿萬“你能不能說的清楚點,阿姨年紀大了,好多事,一下轉不過來。”阿萬想了想“你們說的安置,基本點是要保證她們的生活有來源。”郝阿姨點了點頭“不錯。”阿萬見郝阿姨開始認真聽了,便放慢了語速。“如果我最終拿到了工廠,我一定會對員工進行重新調整與篩選,有些不適應在流水線,甚至在工廠的員工,肯定會被調整。但調整,決不是裁員。我們一起想辦法,幫她們找到一份待遇不比原來差的工作,讓她們的生活質量不降低。這樣來安置,行不行。”郝阿姨聽完阿萬的話“這點,我真沒想過;我也拿不準,我把你的想法向上反映上去。”停了下郝阿姨又對阿萬說“不過,你得有詳細方案才行。”
從工廠出來,仨人一起來到了社區辦公室。郝主任把文件找出,遞給阿萬看。“情況你已看到了,你的想法我也琢磨出點味道了。我看你還是先報個名,這樣大家都放心些。”阿萬一字、一字地將文件讀完。“一個星期太緊了”。郝阿姨對阿萬說“一週是報名時間,具體拍賣還得另定時間。”阿萬把文件放到桌面“你們能不能往後推一推。”郝主任翻開記事本,“最多再往後推一週。”阿萬拉了拉鐵姑娘,兩人同時起立。“容我考慮陣先。”郝主任合上本子“行,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競標。”阿萬挺直了身“最後時間前,我一定給您一個答覆。”
從社區辦公室出來,阿萬若有所思的說“這附近,好象有個圖書城。”鐵姑娘看見萬哥的神態,抿着嘴笑了笑。“圖書城,可沒有線裝書。”阿萬也笑了“我不是去找古書,現在是想找一些法律方面的書來補補火。”鐵姑娘的笑容一瞬間便被凍結了,站在原地發起呆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阿萬掐了掐鐵姑娘的手腕。“沒有,我帶你去。”鐵姑娘揉着手說。
阿萬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合同法的書籍,找了個角落,縮着腿坐下。旁若無人的盯着書默讀起來,看到關鍵處,便掏出手機悄悄地拍照。鐵姑娘站臺櫃檯旁邊,也找了本書看,一邊看,一邊觀察四周。發現,大家都各看各的,誰都不理誰。一溜眼,天便黑了,圖書城的工作人員要關門了。鐵姑娘把萬哥從牆角拉起,“走吧”,阿萬站起身,“腿都酸了,這本書。”鐵姑娘將書放回書架,“這本書,暫時不用買。”阿萬看着鐵姑娘的眼神,“好吧”。
兩人在街上的攤點上,買了些烤饅頭,就着礦泉水,邊吃邊走,邊看邊聊。東西吃完了,家也到了。阿萬進了屋,便坐到桌前想問題。鐵姑娘,也不理萬哥,一個人先衝了澡;拿了個枕頭墊在沙發上,半躺着身體,看着萬哥一面看手機,一面書寫。萬哥寫完了,從牀頭櫃裡,拿了衣服,到衛生間去沖涼了。鐵姑娘拿着萬哥草擬的合同稿認真斟酌,坐在旁前,用歪歪斜斜的毛筆字,將一些明顯之錯誤進行修正。
阿萬過來,“明天,我們找個律師事務所,進行諮詢。無論如何,在合同簽訂前,我們要先有準備。”鐵姑娘從櫈子上站起,“你看我修改的這些內容如何。”阿萬反覆看了幾遍,“比我先前的好多了,不過還是有些缺陷。”鐵姑娘對萬哥說:“你先去睡一覺,我根據你的意思,從新按規範的法律合同,重新擬一份。”阿萬看着鐵姑娘自信的眼神,靜靜地說“行,那就煩勞你了。”
阿萬從迷迷糊糊中醒來,鐵姑娘也伏在桌子上,發出輕輕的鼻息聲。阿萬剛下牀,鐵姑娘便醒了。阿萬從鐵姑娘的手臂下拿出合同,纔看了幾行,就驚住了。“是在哪個學校,學習的。”鐵姑娘淡然的說“中國政法大學,只是還差一年,才能拿到學位。”阿萬沉默了好久,“等,工廠的事情,有所穩定,你還是再回學校,完成學業,否則,就太可惜了。”鐵姑娘說“也沒什麼,最後一年,主要是論文和實習。過段時間,我再和老師聯繫一下,看能否進行遠程在線指導,然後再去進行論文答辯,這樣就兩邊都顧得到了。”阿萬輕嘆了口氣“真是難爲你了。”鐵姑娘也輕輕喘了口氣“別這麼說,萬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