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軍先鋒營近三萬人馬,悉數戰死沙場,無一生還。
噩耗傳來,在護國軍上下每個人的心中引起的震撼是空前的。
原本這些跟隨嚴老將軍多年的將士們,都有一個堅定的信念:他們這支勁旅,代表着天道與皇權,代表着民心和正義。
無論太平亂匪如何氣焰囂張,人數衆多,也只不過是禍國殃民,張牙舞爪的紙老虎,最終的勝利只能屬於大齊王朝,屬於大齊護國軍。
以往的事實也印證了他們心中的想法。
將士們一直堅信,久經戰陣,老謀深算的嚴老將軍必定會帶領着他們取得一個接一個的大勝,最終滌盪天下亂匪,恢復大齊的安寧祥和。
他們同樣堅信:通過真刀真槍廝殺遴選出來的郎先鋒官勇猛善戰,武功蓋世,天下無敵。百裡挑一的先鋒營將士個個如狼似虎,他們組合在一起就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利刃。無論多麼龐大、狡猾、兇殘的猛獸都會被剝皮、抽筋、*,最終成爲一頓盤中美餐。
在他們的眼裡,所謂大楚帝國無非是第二個太平天國,是一幫烏合之衆,是邪惡的不得人心的賊寇,被剿滅只是早晚的事。
但如今,利刃卻猛然被折斷了,而對面的猛獸卻依然安然無恙,甚至還囂張地打着飽嗝,剔着牙齒。
這完全顛覆了他們對整個世界的認知。
空蕩蕩的中軍大帳之中,嚴老將軍獨自一人坐在帥案之後,面容顯得蒼老、憔悴。
那條被槍尖刺穿的臂膀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疼痛加劇。
嚴老將軍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派出的敵後奇兵怎麼反倒會中了埋伏?!難道當真是上天要亡我大齊?
面對不利的局面,嚴老將軍決定將隊伍稍稍後撤,倚仗天險積極防禦,以守爲攻,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大齊京城大都。
李弘基面色沉鬱,雙眉緊鎖,聽取兵部有關剿匪前線的戰況奏報。
“聖上,那嚴世鐸年事已高,老邁昏聵。自恃曾剿滅過太平亂匪,居功自傲,剛愎自用,致使我軍損兵折將,屢屢受挫!諸位大臣經過反覆商議,懇請陛下將其削職降級,押回大都治罪!”兵部尚書深深低頭跪在地上啓奏道。
他的身後又有十幾位大臣出班跪倒,隨聲附和。
“是啊,聖上,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那嚴老頭驕橫跋扈,對屬下士卒心狠手辣,極其殘忍早已是出了名的。只不過前期僥倖獲勝,又深得陛下恩寵,諸臣心中憤懣,卻是敢怒不敢言罷了。”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臣很誇張地涕淚橫流,匍匐在地哭訴道:“聖上啊,有功則賞,有過則罰,方顯天威浩蕩!如若一味施以恩寵、驕縱,則會失去臣下對聖上的敬畏之心,甚至失去天下人心啊!聖上不可不查。”
李弘基眯起雙眼,嘴角帶着一絲冷笑,望着這些好似受了天大冤屈,一心匡正國家律法的大臣們,內心深處重重嘆了一口氣。
他儘可能地放緩語氣,淡淡道:“諸位愛卿請起,諸位心中有天下黎民之疾苦,竭力維護我大齊之法度,朕心甚慰。寡人自當賞罰分明,但寡人心中有兩個疑問,請諸位愛卿幫朕一一解答。”
李弘基緩緩從龍椅上站起身來,掃視了一眼腳下這幫或跪或站的滿朝文武大臣,頓了一頓,接着說道:“其一,當年嚴老將軍率領將士與太平軍浴血奮戰,喋血沙場之際,諸位身在何處?都在做些什麼?其二,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諸公可有適合接替主帥之職的人選推薦給朕?”。
肥頭大耳的兵部尚書擡起頭來,用袍袖擦了一把額頭的細汗,跪爬兩步上前說道:“陛下,諸位大臣早已經過反覆商議,向陛下保舉一人,此人爲將門之後,年富力強,熟讀兵書,只是苦於沒有機會爲國建功而已!若聖上重用此人,則大楚賊寇灰飛煙滅,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那羣跪倒在地的大臣們連忙隨聲附和。
李弘基強壓着胸中的怒氣,退回到龍椅前,緩緩坐了下去。
他低頭沉吟了片刻,皺着雙眉擡首道:“爾等舉薦何人?說來聽聽。”
那位肥頭大耳的兵部尚書喜出望外,連忙又向前跪爬了半步,擡頭說道:“聖上英明!我等舉薦之人乃開國功臣俞將軍之後人,俞乘風左都尉。”
那位剛纔還在痛哭流涕,鬚髮皆白的老臣也擡起頭來,匍匐上前補充道:“聖上明鑑,我大齊當初開國立朝,嚴家和俞家功不可沒。因此,先帝纔會賞賜他們世襲之爵位。那嚴家飛揚跋扈,歷朝歷代都把持着朝中軍政大權,而俞家則低調隱忍,從不謀權奪利,如此門風才能出真正的護國棟樑!”。
李弘基微微一笑,擺擺手道:“那俞乘風現在何處?傳旨讓他速來見朕。如若真如衆位愛卿所言,此人智勇雙全,可堪重用,那朕便依了爾等諫言,撤換我軍主帥,限期剿滅紅巾亂匪。”
回到後宮的李弘基面色沉鬱,感覺自己身心疲憊。鄭德才連忙小跑着行至近前,小心翼翼地幫他脫下龍袍,又命小太監速速上茶。
李弘基透過薄薄的窗櫺紙,漫無目的地向外張望了一眼。轉回頭來,望着低眉順眼,垂首彎腰站立一旁的鄭德才,輕輕嘆了口氣,伸手端起了案几上的茶盞。
他一面吹拂着杯盞上氤氳的熱氣,一面自顧說道:“本想着嚴老將軍不負厚望,一鼓作氣剿滅紅巾逆匪,從此大齊中興,國泰民安。誰料想老將軍出師不利,飛虹關也落入賊手,怎不讓人憂心忡忡!祖宗留下的基業可萬萬不能斷送在我的手中”。
鄭德才偷偷瞄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低下頭去。
這一細微變化被李弘基盡收眼底,他不動聲色地說道:“想說什麼儘管開口,朕赦你無罪。”
鄭德才連忙跪倒在地,向前爬了幾步,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聖上,老奴本不該妄議朝政,只是……只是聖上您也說了,臨陣換將兵之大忌,爲何還有聽從朝臣的蠱惑?何況勝敗乃兵家常事,老奴覺得嚴老將軍仍是我大齊的棟樑,倘若削其兵權,只怕是賊寇更爲開心,我大軍軍心不穩,於國無利啊!”。
李弘基微微一笑,輕輕放下手中茶盞言道:“朕豈會不知?怪就怪那嚴老將軍平日爲人太過桀驁,全不把滿朝文武放在眼中,得罪了不少人。朕已然替他擋了幾次了,如今他出師不利,正好給人以口實。這些文臣雖多是無用的酒囊飯袋,但我大齊江山還少不了他們輔佐。這麼說吧,我大齊好比驚濤駭浪中行進的一艘大船,有一個划槳最賣力的船伕,但船上的其他人卻遊手好閒,恨之入骨。我是殺了船上的大多數,保護那個船伕呢還是該殺了那個船伕,再撫慰其他衆人一起去划槳更安全些?”。
鄭德才忽然感到後脊樑骨發涼,連忙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將頭深深埋在襖袖裡。
李弘基向他望了一眼,繼續說道:“嚴家也罷,俞家也好,都是我李家的鷹犬而已。倘若鷹犬的爪牙不再鋒利,那就要換一隻試試!何況,讓他們互相盯着對方,彼此牽制,朕才能左右逢源,穩坐江山。”
不久之後,剛剛升任護國新軍統帥的俞乘風懷揣聖旨,帶着爲數不多的隨從離開大都,奔赴前線。嚴老將軍降職爲副統帥、督軍,依然留守前線,協助俞大帥共理軍務。
柳如煙和綠蘿站在那個黑乎乎的巨坑前,雙腿瑟瑟發抖。
明明是暖暖的春日,她二人卻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難以抵擋的寒意。
隱約可見幾幅還算完整的森森白骨,還有一些面目不清,腫脹變形的屍體。
如煙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可憐的婆婆一定是不在人間了,否則官府也不會諱莫如深。天底下又有多少冤魂無辜枉死,無人知曉啊!
“姐姐,我們快點走吧!這裡太可怕了!”綠蘿臉色蒼白,嘴脣哆嗦着小聲說道。
如煙望了她一眼,伸手拉過她的手,轉身下了山坡。
綠蘿的小手在如煙本已微涼的手中顯得更加冰冷,微微亂顫。
“呦呵,這麼快就下來了?可曾尋到了那位婆婆?”。小七不懷好意地呲牙笑着,身旁的禿頂一邊熟練地擺弄着手中那把奇形怪狀的利刃,一邊毫不掩飾地突起雙眼,惡狠狠地盯着兩位嬌俏的女子。
離他二人還有一段距離,拉着綠蘿的如煙便本能地停了下來,屈膝微微一禮道:“無論如何,勞煩二位了,小女再次謝過。我等自行離去,就不敢勞煩二位相送了。”
小七一邊嬉笑着擡手翻着自己的脖領子,一邊上前說道:“慌什麼,難得春日這般晴好,想來兩位沒人也很少出城玩耍吧?就讓我弟兄倆多陪兩個美嬌娘玩上一會子,再將你等送回城去!”。
那個禿頂也手握利刃,一聲不吭,眼神兇狠地緊隨他走了過來。
如煙不由得後退了兩步,竭力穩住心神嬌喝道:“站住!不許過來!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要做什麼?銀子可不曾少過你們分毫。”
小七哈哈笑道:“你喊啊!這荒郊野外,就算喉嚨喊破了也不會有人理。老子視金錢如糞土,現在只想要你們的人!”。
他一邊擡手擦着流出自己脣邊的口水,一邊加快了前進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