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喜宴,一直吃喝到夜半子時。
陳同光老兩口也是有些醉意,被一衆丫鬟小廝服侍着回房休息不提,清平夫人也是一面招呼衆人收拾些許,自己請着師門衆人來到了房間之中。
甫一入得房間,清平夫人請了師父師孃坐下,當即跪倒在地,行了大禮道:“徒兒不孝,卻是叫師父師孃爲徒兒這般費心。徒兒如今即將出嫁,卻也永遠是師父師孃教養出來,不敢忘本,只求師父師孃寬恕。”
師孃連忙上前扶她起來,笑着說道:“你我又是母女,有似姐妹,說這些作甚。你既入了陳家的們,自然萬事要以公婆爲先,我們這邊一切都好,也不需要太過照顧,反而見外。”
長生老人也是說道:“本就無妨的事情,你卻有些鑽牛角尖了。我看你那對公婆都是好相處的,今後自也不會爲難於你,你且放心,只是要多多小心彌勒教那邊纔是。”
清平夫人這才被師孃扶着站了起來,卻已是哭得滿臉淚水。也是她這些年來與陳風崇分分合合,十分不易,今日總算得了一個善果,又是感念師父師孃的養育教導之恩,一時難以自持,有些感懷。
說起來彌勒教,陳風崇也是向前一步,將之前在楊大爺身上搜出書冊一事詳細稟報,又是拿出自己謄抄的樣本,請師父過目。長生老人結果陳風崇的書冊一看,一時皺眉說道:“這是契丹字……似乎是說契丹人與彌勒教有些什麼往來活動,卻是要在年底有個什麼動作……”
衆人都是一驚,卻是想起了先前西寧城的事情。西寧之事結束之後,衆人也是在許多同道幫助之下多方打聽,得知那段時間彌勒教在西北一帶的活動十分頻繁,又是各處挑動事情,似乎與西夏一方也有些勾結往來。原本去年之時,太玄教就有心勾結兩浙船王,支援西夏人舉兵入侵,雖然事情被徐方旭和孫向景撞破未成,卻也暴露了他們之間的關係。衆人一時推測西寧之事,只怕也與彌勒教有莫大關聯。
如今楊大爺身上出現了契丹人的消息,卻是叫衆人十分警惕。契丹即是北遼,其國力、兵力卻是比之西夏要強大上不少,一直帶邊境一帶對大宋虎視眈眈。如今若是彌勒教與遼國有了勾結,卻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情來,一時也是叫衆人心中有些陰霾,只怕先前之事至此還未曾瞭解,今後還有諸多麻煩。
不過這楊大爺已經身死,彌勒教的人也早早離開,現在發現此事,卻是一時找不到人來詢問對峙。長生老人思考一番後,安慰衆人暫時不需多慮,自己會與一衆武林同道聯繫,屆時再四處收集些信息,自然會有結果。
衆人一時也是無法,知道師父自會處理此事,也就不再多說,又是紛紛轉頭朝向清平夫人,着實好生地恭喜了她和陳風崇一番。師孃在一旁看着,直笑着說道:“你們也是這麼多年的兄弟姐妹,又有什麼話非要在今日說完的。我們還是快些安寢休息,別打攪了他倆的好事。”
孫向景聞言也是壞笑,直對陳風崇說道:“師兄卻還要保重身體,今後天長日久,不需爭這一時朝夕。小弟今晚喝多了酒,自然是一覺睡到天明,卻是天塌下來也不知道的。”
清平夫人狠狠瞪了孫向景一眼,直看得他背後發涼,又聽陳風崇說道:“嘿嘿……小師弟今夜自可警醒許多,好生學習體會,今後自有用處,也算是師兄言傳身教,好生給你演練一番……”
衆人都是師門之人,親如父子兄弟一般,聽陳風崇這話倒也不覺得尷尬,也是習慣了他口無遮攔的毛病,一時都是笑笑,紛紛起身,準備告辭。
也只有清平夫人在一旁漲紅了臉,輕輕一拳打在陳風崇胸腹之間,卻是發了寸勁,差點打得陳風崇將腹中酒水飲食都吐了出來,頓時跪倒在地,臉色蒼白。
孫向景一面朝外走,一面回嘴說道:“師姐神威,小弟可不敢冒犯。若是真有這等心思,我還不如去聽惠博文的牆角呢……”
惠博文在一旁無辜中槍,又是臉紅。清平夫人也是想起了什麼,朝他說道:“兩情相悅之事,你卻不需機會許多。大家都是一家,自也不會嘲笑你分毫。我已安排了那姑娘妥當,你今後莫要辜負她就是。”
惠博文聞言也是神情一肅,朝着清平夫人拱手施禮道:“多謝師姐體恤,我自當好生待她,決不辜負!”
清平夫人點點頭,看着衆人出去。一路之上,師孃不住教訓孫向景,告訴他有些事情是別人的私事,不能拿來隨意說起,朋友之間相處,毫無嫌隙之外,還要有一個相互尊重纔是,情義才能處得長遠。
孫向景也是知道自己給了惠博文難堪,一時又是誠心向他道歉。惠博文倒是無所謂,只說無妨,這些事情私下自可交流,只是莫在人前提起就是。
衆人一時紛紛回房休息,孫向景自然還是跟徐方旭擠在一起,不願分開。師孃看着他兩人一同進了房間,滿意地點了點頭,拉起一旁滿頭黑線的長生老人,歡歡喜喜地回房休息去了。
入得房中,長生老人也是十分無奈,又是看着兩位弟子結成連理,一時有些感慨,朝着師孃說道:“如今孩子們都大了,你的喜好卻要收斂些許纔好。方旭和向景雖是交好,今後自也要成家立業。你總是這般縱容向景,推波助瀾的,就不怕以後耽誤了他們?”
師孃一翻白眼,也是想到了什麼,一時感慨頗多,朝着長生老人說道:“你知道什麼!世間因果定數,難道失了我的作用,事情就不往前推進了麼?兩個孩子的事情,我自有主張,卻也不是恣意妄爲的!”
長生老人看着妻子這般模樣,一時也是不好再說什麼,也是知道她洞悉因果,只怕還有好多事情是連自己都不曾看透的。這因果之事,玄妙非常,在長生老人這等地仙眼中都是冥冥昭昭,不可追溯考究,可是對於師孃來說,有些事情確實無比真灼的定數,萬無更改可能。對於這一點,長生老人知道得清楚,也是不橫加干涉,就如之前繡帛一事,只要師孃確定的定數,自己只需順天而行,不必多加操心。
師孃說了這話,一時也是感慨萬千,又是沉思許久,臉上神情變化,一時似哭似笑,又是憧憬,露出了小女兒一般神態。許久之後,師孃飲了一口茶水,開口唱道:
“人間情多 真愛難說
心裡能有幾分把握
來來往往你你我我
誰又知道最後結果
人間情多真愛難說
有緣無緣小心錯過
一時歡笑一時寂寞
一生相伴最難得[*]”
歌聲一時響徹,穿過房間牆壁,衆人都是隱約有所耳聞。一時之間,聽見歌聲的衆人都是心有所感,紛紛沉默不語,又是頗多感懷,有的會心一笑,有的落下淚水,有的面壁沉思,有的緊緊寶珠了身邊之人,一時相擁。
徐方旭和孫向景回房之後,原本也是打算洗漱休息,一時又聽見了師孃的歌聲。孫向景神情一黯,也是想起了許多東西,一時坐在桌子邊上,徐方旭也是在一旁陪伴。
今日原本是清平夫人和陳風崇的好日子,又是遇見了彌勒教的事情,衆人也是不敢多喝,十分克制,出了陳同光老兩口喝多了些許之外,其實衆人都是不曾盡興。這下師孃的歌聲一時勾起衆人心中感想,徐方旭看孫向景實在有些感傷,也就順手拿過桌子上擺好的酒局,倒上兩杯。
兩人一時一言,就着師孃的歌聲,紮紮實實喝了幾杯酒,都是舉杯就幹,旋即滿上,直至將一壺酒水喝了個精光,才又呆呆坐着,聽着師孃的歌聲逐漸平息下去,相顧無言,又是有請,默默洗漱,上牀休息。
惠博文那邊,在清平夫人的安排之下,姑娘也是一早就在房中伺候,準備了一應地洗漱,又是擺好了酒具點心,知道他怕是不曾盡興,也是給他準備下了許多。
聽着師孃的歌聲,惠博文一時也是無心安寢,招呼姑娘坐在桌邊,兩人舉杯飲酒,也是無言。
片刻之後,歌聲減息,兩人也是洗漱安寢。躺在牀上,惠博文摟着姑娘,小聲說道:“你且等我,我定不負你。‘一生相伴最難得[*]’。”姑娘點點頭,也是小聲說道:“一生相伴最難得。”兩人相擁而眠。
清平夫人那邊,陳風崇在地上跪了許久,直到師孃一曲終了,才聽到清平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道:“起來罷,可打疼了你?”
陳風崇嬉笑着起來,走到牀邊,抱了清平夫人入懷,貼着她的耳朵小聲說道:“‘問不出爲什麼,止不住你和我,心甘情願受折磨[*]’。夫人的粉拳,小生一生都受用不盡。”說着,陳風崇輕輕在清平夫人臉頰親了一下。
清平夫人也是一時臉紅,依舊用了師孃的歌曲迴應道:“問不出爲什麼,止不住你和我,一年一年這樣過。[*]”
陳風崇點點頭,認真道:“一年一年這樣過。你我還是早些休息,爹孃還等着抱孫子呢!”
清平夫人一時又是臉紅,卻不曾發作,只是說道:“你是要死的,教了向景聽牆角,這下卻是如何是好?”
陳風崇嘿嘿一笑,說道:“由他聽去!老大不小的,總得學着點!要是方旭一起,我才高興呢!”
清平夫人又是低頭,半天才說道:“爹孃……非要孫子麼?要是個姑娘……可如何是好?”
陳風崇聞言,“嗷”一聲鬼叫,將清平夫人撲倒,不住說道:“莫說是個姑娘,是個什麼都行!”
清平夫人一時嬌呼一聲,房中頓時奇香瀰漫,隱隱帶着內息,卻是將房間隔離出來,叫一衆等着聽牆角的人落了個空。
分明秋日,卻又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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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殊《人間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