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起來張鴻祿從前講的啥,“歸隱山林”,其實就是宅在家裡廂,靜待局勢明朗化。
“哎”,張鴻祿忽然嘆息一聲,然後帶着有些自嘲的口氣自語道:“如今大清國已經不是乾隆爺辰光的天朝上國了”。
還記得吧,就是那位不遠萬里來考察的英吉利使者馬爾戈尼曾經就在那辰光預言“中華帝國只是一艘破爛不堪的舊船”,沒想到真就有到了堂堂中華飽受列強欺負的境地。
聽到了這些,原本爲了求援而來的徐潤忍不住浩然一嘆,“鄙人還記得同治二年,在上海寶順洋行供職之時,韋伯大班職滿回國,臨別贈言與吾,‘上海市面此後必大,汝於地產業上頗有大志’”。
想起一八六三年的這段往事,徐潤情不自禁的感慨萬千了,“鄙人志向於國計民生,毅然投身洋人們說的房地產,也是想起聖賢所說的‘居者有其屋’”,說到這裡,他的眼中深深的流露出了無盡的遺憾。
“大先生宏圖遠大,鄙人不過是一隻燕雀罷了”,這位上海灘寓公的祖師爺,又是自嘲的說道。
講起來這位上海灘華界知名的地皮商撇清也好、有感而發也好,或是士大夫意氣也好,只是旁邊張鴻祿看得似笑非笑的,顯然心裡頭好生的感到好笑。
“講起來鄙人只要呆在租界裡頭,足不出戶,恐怕”,張鴻祿忽然有意無意的嗟嘆道:“恐怕要少了交關的是非”。
“哦喲”,徐潤聽到這裡,有些吃驚的嚷嚷道。
徐潤詫異的望着張鴻祿,彷彿不認識這個相處有些辰光的同僚,“難道張幫辦果真打算在租界裡廂做啥‘寓公’?”,他心頭驚怪道。
講起來今朝頗有些吃了官司的富家翁躲到租界裡頭逍遙自在,恐怕認真的講起來,張鴻祿怕是也要趕這個“時髦”唻。
“不瞞張幫辦講”,徐潤愣了愣神,滿臉堆笑道:“阿拉都是好朋友”。
徐潤笑得花團錦簇的,望着笑而不語的張鴻祿,“這個老狐狸”,他心頭責怪道。
不過講起來追債如狼似虎的馬建忠也好,狡猾得好比狐狸的張鴻祿也罷,至於說是否與虎謀皮,還是和狐狸套交情,頗有些內外交困的這位上海灘地皮大王也顧不得許多了,唯有拉下臉皮,虛聲下氣了。
“講起來鄙人今朝頭寸有些吃緊”,徐潤果真噓聲下氣的對着張鴻祿笑道:“因此冒昧前來叨擾”。
“要是講鄙人跟唐廷樞老弟的交情,倒是沒啥講的”,徐潤望着不置可否的張鴻祿,不禁心頭嘟囔道:“鄙人查看了賬目,才曉得伊拿着局裡頭的地基抵押給了怡和洋行,明盤是借銀二十五萬兩,其實二十萬歸局用,五萬則擅抵私欠”。
“講起來當初鄙人蔘與議定招商局章程的辰光,講明瞭的,凡動局款自萬金以上須公議”,徐潤難爲情的心想道:“可嘆一向謹慎的唐廷樞老弟,利字當頭也溼了腳”。
“不瞞張老弟講”,徐潤收回心神,討好的笑道:“正要打算借貸些銀子,渡過難關”。
張鴻祿望着眼巴巴的徐潤,他笑了,似乎有啥花頭似的,“銀子?”,他故作大惑不解的腔調問道。
“鄙人”,徐潤嘴脣嚅囁着,實在是開不了口,想必伊心頭也在驚怪,今朝不是來借貸度日,還能咋樣,阿對?
“難道徐會辦不曉得嗎?”,張鴻祿故作吃驚的模樣,有些遲疑的問道:“鄙人聽人講,招商局裡頭已經在清帳”。
“要結算欠薪唻”,果真對着疑惑不解的徐潤,張鴻祿抖出了猛料,只是此君這辰光後腦勺遮住了燈光,看不出他臉上的神色。
徐潤這麼一聽張鴻祿告訴自家的好消息,不禁心頭歡喜起來了。
“哦喲”,徐潤一聲出乎意外的感嘆道,在他的潛臺詞裡頭,分明要加上一句,真是想睏覺,遇到了枕頭。
“講起來前頭鄙人還唸叨,辛辛苦苦在招商局上工,一十有一年未曾領過薪水”,徐潤喜笑顏開的對着同樣眉眼帶笑的張鴻祿講道:“算起來足以抵消局裡頭的欠款”。
在求告無門的大先生看來
,張鴻祿蠻夠意思的,好人唻。
“算起來鄙人欠招商局款共計一十六萬兩千兩百五十六兩官銀”,徐潤老早算好了的,“除開已經交出一些房產和現款外,還有八萬八千二百三十二兩欠款沒有着落”,徐潤嘮嘮叨叨的自顧絮語道。
這辰光伊的面孔上頭,頗有些南匯鄉下吳記錢莊掌櫃吳老爺的腔調,看得旁邊張鴻祿私下裡暗笑。
張鴻祿小心翼翼的藏起了心頭的好笑,做出了一副悲天憫人的腔調。
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拿些噱頭來安撫資金鍊快要斷脫的徐愚齋,不是滑頭,還是啥?
“不過鄙人有句話還想說給大先生聽”,只聽張鴻祿和顏悅色的說道:“今朝的上海灘上,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說到這裡,張鴻祿得意的對着徐潤叮囑了一句道:“過些辰光你我的頭寸還要看漲的”,顯然他指的是各自手頭上的地皮。
“看漲?”,徐潤聽到這裡,不由得一愣道,隨後感慨的笑了。
“自從去年辰光法蘭西兵輪駛抵吳淞口,刁難進出口的船支,並揚言要進攻製造局”,這辰光徐潤一邊那心頭的心思可就翻騰開了,“阿拉上海灘上人聲鼎沸,人們紛紛避難而去,那地皮是有價無市”他不禁深長的嘆息道。
徐潤想到這裡廂,一張臉繃得緊緊的,露出殘餘的驚惶,竟然是這樣的濃重。
“可恨偏偏資金週轉不開,銀行、錢莊紛紛催還現款,不得已跳樓出地,賤價出手之後,竟然虧損幾答百萬兩官銀,豈不痛哉!”,徐潤接着心有餘悸的回想道。
“真是想不到又是國難解救了鄙人”,徐潤一張嘴張開了,一時間合不攏來,“豈不痛哉!”,他再一次深深的嘆息道。
一時間徐潤講的話語有些自相矛盾,不是伊講啥去年開始的上海法越之變,市面閉塞,導致雨記房屋生意蕭條云云。
“哦”,腦袋靈光的張鴻祿轉念一想,拎清爽了,“原來徐愚齋想的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心頭會意的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