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迅速蔓延開來,租界猶如一座流行着瘟疫的圍城,洋人們紛紛計劃着躲避,甚至拋家舍業,居家開始逃亡的,不在少數,而且還在以失控的速度波及開了。
可以想見,洋人們要逃跑的流言帶給了整個上海灘多麼大的震撼和衝擊,滬上的房地產市場此刻更像個棄兒,既然洋人們都要爭先恐後的離去了,作爲經營主體和市場中堅,就在這一刻將要轟然倒塌了。
而只有倆個人是清醒的,一個是亨同,而另外一個人卻是徐愚齋,投資行爲之中有句名言,說的是人棄我取,此刻人心惶惶,正是逆勢而爲的良機,顯然徐愚齋看到了這一點,將要採取對策了。
首先是進一步增資擴股,更加夯實資本金,成立決策的董事會,自己出任大班,不,就叫做總辦,不知道怎麼的,徐愚齋還是偏愛這個具有官派的稱呼。
而第二步就是贖回抵押給輪船招商局價值十六萬兩的地皮、房產,對於一直對盛杏蓀、馬眉叔追討這筆地畝房產名下的資產,他是如此的念念不忘,甚至耿耿於懷。
徐愚齋甚至還規劃了第三步乃至更長遠的目標,想到這裡,時年四十八歲的他激動的唸誦起“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詩句。
很快華界地皮大亨想要重新崛起的絕密消息傳來了,亨同一聽,先是大吃一驚,而後仔細一琢磨,他卻啞然失笑了。
亨同嘴邊帶着冷冷的笑容,只聽見他冷峻甚至幸災樂禍的說道:徐愚齋哪徐愚齋,難道你不知道如今任憑你如何的折騰,也逃不過如今大清國當道者的手掌心,他所說的就是盛杏蓀、馬眉叔背後的李鴻章。
“慢着”,這辰光從人羣外頭穿過來了一聲淒厲的呼喚,只見在人們錯愕的注視之中,羅佳琳面色驚惶、頭髮散亂的疾步走了進來,看客們紛紛閃開了道,一邊看着她,活脫脫就是魯迅先生筆下的看客,表情相似的麻木。
“孃舅”,羅佳琳張惶的喚道,一邊她不顧一切的撥開了有些驚愕而顯得不知所措的軍士們,看見了夾棍之下的孃舅。
“儂瞧瞧
,吾是阿琳”,她悽慘的話語飛得老高,盤旋在人們的頭頂上空,隨着這一聲痛心的話語,這辰光昔日那位羞答答的姑娘不顧一切的撲了過去。
那位小校顯然吃了一驚,下意識的鬆開了槍棍,孫更生軟綿綿的順勢傾倒了下來。
“哦喲”,羅佳琳一聲驚呼,緊跟着她用從來沒有過的敏捷跨前兩步,“孃舅”,隨着話音未落,羅佳琳抱住了已經癱軟的孫更生。
孫更生躺在羅佳琳懷裡,這辰光他終於有些平息了,“阿”,孫更生的嘴脣嚅囁着,艱難的吐出來一個字,疲憊不堪的他顯得虛弱不堪,竟然連外甥女的名字也說不全力。
羅佳琳飽含着淚水,竭力的抑制住了搖搖欲墜的淚珠,“孃舅”,她輕柔的呼喚道:“阿拉回家去”,一邊呼喚着,羅佳琳一邊掏出噴香的手絹,擦拭着孫更生臉上的塵土和汗水,一時間現場的氣氛緩和了下來。
“儂這小囡”,小校氣咻咻的衝着羅佳琳嚷嚷道:“快些閃開些”,他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
羅佳琳聽到了小校幾乎就是呵斥的話語,神情瞬間激動了起來,又很快低落了下去,她的眼中閃爍着柔弱的光芒,看得出她的心都要碎了。
“孃舅”,羅佳琳迷迷糊糊的呼喚道,似乎尋常辰光被百姓們畏懼的官兵的話不起作用了,“回家去”,看上去她頗有些依稀彷彿魯迅先生筆下的那位祥林嫂。
“回、家去”,隨着絮絮叨叨的話語,羅佳琳恍恍惚惚的站了起來,她用從來沒有過多勁頭,扶起了孫更生,向着柿子林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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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柔弱的這位女子,這辰光身上籠罩着一種凜然不可犯的光華,軍士們情不自禁地氣餒了,紛紛讓開路道。
“儂要做啥?”,那位小校嚷嚷了這麼一句,卻忽的話音低落了下來,眼睜睜地看着羅佳琳扶着這位氣息奄奄的漢子離去了。
從老北門過去,羅佳琳的家七畝地不遠,羅佳琳攙扶着孫更生,踉踉蹌蹌的,終於回到了小院子裡頭。
“我的觀音娘娘”,羅佳琳上氣不接
下氣的祈禱道,謝天謝地,身體柔弱的她終於把不能自主的孫更生半背半扶的送到了家。
羅佳琳喘吁吁的望着幾步遠的房門,這辰光天已經大亮了,明媚的晨光中洋溢着陽光的溫暖,透過破舊的門窗把陰寒的屋子烘烤得有了些許的暖意。
春天裡來百花香,和暖的太陽在天空照,照到我的破衣裳,在這首流傳至今的經典之中,清爽的能夠從中窺見上海灘春末夏初一派的風和日麗,就像路易所說的,生活是美好的。
“快要到了”,羅佳琳喃喃的唸誦道:“還有幾步路唻”,一邊她竭力的鼓起勇氣,攙扶着孃舅腳步沉重的走向了狹小陳舊,但卻充滿了召喚力,那裡廂有個簡簡單單的稱呼:“家”。
終於到了房門前了,羅佳琳如釋重負的輕輕推開門,然後仔細的攙扶着孃舅回到了那張舊式的雕花牀上。
羅佳琳心疼的看了看孫更生,儘管她已經很累了,還是執意不肯離開,那種因爲依戀而顯得不捨的表情越發的明晰了,接着她伸出手去,細心的掖了掖被角。
順着羅佳琳關切的目光,發泄了許久的這位癮君子似乎平靜了,甚至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就像颱風襲擊過後的黃浦江面,終於要風平浪靜了。
羅佳琳的面部線條柔和了,看得出她一顆懸着的心就要放下了。
忽然羅佳琳的眼睛瞪大了,原本的大眼睛因爲吃驚而顯得更加的大,從裡頭流露出了惶恐不安,孫更生動彈起來了。
“阿琳”,孫更生這辰光口齒清晰的呼喚道,看來躺到了牀上,的確神志舒緩了下來,隨着他的好轉,羅佳琳原本吃驚的表情也隨之平緩了下來。
“孃舅”,羅佳琳柔聲的答應道:“阿琳在這裡廂”,她一邊俯下身,想要聽清爽孃舅的話語。
孫更生翻了個身,忽的伸出一隻手,迅捷的抓住了羅佳琳的一隻手,隨着這樣劇烈的舉動,他的眼光熱切的望着了外甥女。
“哦喲”,羅佳琳猝不及防,不由得呼喚了一聲道:“儂要做啥?”,她顯然吃了一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