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與夜,在沈福貴和章蓮心的偷偷交往中,不緊不慢地翻轉更替着。兩個人的感情,早已得到了沈福貴全家的認可,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就連小忠駒和小華駒這兩個小不點兒,也似懂非懂地知道了,他們要“娶花嬸嬸”了。
既爲此欣喜,又爲此擔憂無措的吳氏,更加期盼着長子的快快歸來。。。。。。每天掰着手指數算着日子,倚門遠眺的她,可真真是心急似焚,忐忑難安。
。。。。。。
“十年鐵窗步維艱,重回故里鬢已斑。村童不識疑相問,未啓雙脣淚已漣。”
隨着時間的推移,離家十年之久的沈金貴,終於獲得了提前釋放,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鄉。
當天天掰指數算,望穿了雙眼的吳氏,一眼看到滿臉滄桑,脊背都已明顯彎曲了的大兒子時,幾乎都沒能認得出來!。。。。。。隨着沈金貴一聲扯斷肝腸嘶喊的“娘”,老淚縱橫的她,才哆哆嗦嗦捧起兒子那蒼老的面龐,撫摸着兒子那黑白相間的頭髮,翕動着雙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十年的北大荒,十年的痛苦磨礪和超負荷勞作,硬生生奪走了沈金貴那英俊的相貌;奪走了他那健碩挺拔的體格。。。。。。那無情的霜刀歲月,早已摧彎了他的背;刻滿了他臉上的痕;更是,染白了他頭上的發。。。。。。這一殘酷的改變,讓一顆母親的心,如何能不被撕裂般的疼痛呢?
“我的兒啊!俺的貴兒。。。。。。老天爺呀!俺的貴兒可是受了大罪啦!我的兒。。。。。。”好久好久,吳氏才拍打着兒子的背,心碎地哭出聲來。
“娘!。。。。。。娘,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別哭了娘!貴兒沒事兒。。。。。。貴兒,貴兒這不是,回到娘身邊了嗎。。。。。。”重新踏在故鄉的土地上,算得上是兩世爲人的沈金貴,內心那百感交集的滋味,實在是難以用文字來描述。他輕輕幫母親擦試着滿臉的淚水,哽咽着安慰。面對母親那蒼老的容顏,他的心,同樣如刀絞一般。他將所有的酸楚和淚水,統統嚥到了肚子裡,強顏歡笑着,攙起母親的胳膊,邁步踩上自家的門坎。
。。。。。。
“大哥!大哥真的是你啊?!太好了!你可算是回來了,大哥!。。。。。。老四,老四咱大哥回來了!咱大哥真得回來了!忠駒、華駒!快來呀,你們的大伯回來了!。。。。。。”正在院子裡教兩個侄子做算術的沈銀貴,隱約聽到了院門外的動靜。丟下手中的粉筆就往外走的他,剛轉過影壁,正好看到沈金貴攙着吳氏踏上門臺。狂喜激動的他,顧不上接下沈金貴肩上的行禮,就直衝院內興奮地呼喊。
“大伯!。。。。。。大伯!。。。。。。”正光着小屁股,在天井裡做着題的兩個小不點,聞聲立刻一路直呼着“大伯”,率先顛到了門口。兩雙清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着從未見過面,卻倍感親切的沈金貴,仰着燦爛的笑臉,略帶怯羞地,靠過去。
已被二弟接下行禮的沈金貴,忙上前彎腰一臂一個,抱起了兩個小侄子。
“乖孩子,認得大伯嗎?”他心疼地拿臉蹭蹭這個,碰碰那個。懷抱着這對沒了孃的苦命孩子,他那一直強忍的淚水,此時,早已滑下了臉頰。他強壓着內心的翻攪,努力微笑着,親切地問向兩個小不點。
“嗯,俺認得你大伯!俺在夢裡,見到過你呢!。。。。。。”用小手幫沈金貴擦着淚水的小忠駒,翁聲翁氣地,搶先回答。
“俺也認得,俺也認得你大伯!俺都,俺都把你給畫下來了!。。。。。。”不甘哥哥之後的小華駒,揮舞着小手,忙不疊地嚷嚷着。那手舞足蹈的興奮勁,惹得衆人都開心地笑了。
“快下來,你們兩個臭小子!這還讓大伯抱着你們倆,羞不羞呀?趕緊下來,看把大伯給累的!。。。。。。”隨後匆匆迎上來的沈安貴,看到抱着兩個孩子邊走邊笑的大哥,腳步已有些吃力。心疼哥哥的他,嘴裡一邊嗔怪着兒子,一邊趕緊先接下老大放到地上,隨即伸手又接下老二,“看你倆這搗蛋鬼,滿身的粉筆沫,可真是一點也沒瞎了!全蹭大伯衣服上了!哈哈哈。。。。。。”他看着沈金貴那被兩個小不點的光屁股,蹭得一片片泛着白的衣裳,朗聲大笑着打趣,道。此刻的他,見到自己一別十年的哥哥,那說不出的欣喜和興奮,都不知如何表達了!禁不住拿着兩個可愛的兒子,來說笑調侃着。
頓感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傢伙兒,擡頭瞅了瞅大伯的衣服,又低頭望了望自己的光屁股,慌忙兩手捂着肚肚對視了一下,一溜煙向堂屋顛去。。。。。。留在身後的,是沈金貴他們開懷的笑聲。
。。。。。。
傍晚時分,替母親出工修河壩的沈平貴,和給沙場推沙的沈福貴哥倆,也收工回來了。兄弟相見,自然又是一番說不盡的開心與酸楚。
此時,吳氏早已在二兒子的幫忙下,把飯菜全部做好了。除了往日的窩頭青菜,她還專門爲大兒子做了一大碗麪條,和一盤香噴噴的韭菜炒雞蛋。這過年也難得吃到的美味,香得個調皮的小華駒,直誇張地“吧唧”着小嘴,引逗得滿堂笑聲一片。。。。。。
望着團團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兒孫們,吳氏那顆天南一半,地北一半的心,此刻,總算是圄圇個的落進了肚子裡。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不吃晚飯的她,破例喝了兩盅老燒酒,然後,點上自己的旱菸袋,默默地感受着五子團聚的欣慰;靜聽着飯桌上的五個兒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敘說着別後之情。
。。。。。。
“老五,聽娘說你跟章懷柔家的閨女好上了,你想好了嗎?確定自己要娶她嗎?咱跟章家,可是天差地別的兩種成份!。。。。。。”飯後,身爲長子大哥的沈金貴,面色凝重地與五弟聊開了,這當前最重要的話題。
“嗯!大哥我想好了,這輩子,俺非章蓮心不娶!。。。。。。俺也知道章家對咱家的態度,知道俺和蓮心的事兒,她家肯定不會同意。。。。。。說實話大哥,俺也曾無數次想過放棄,可是。。。。。。可是,大哥,俺真的做不到!。。。。。。做不到。。。。。。”一直愁眉未展的沈福貴,整個晚上都沒怎麼說笑。此時面對大哥的詢問,他苦惱地向自己期盼以久的哥哥,吐露着自己的肺腑。
“那章蓮心呢?她對你是什麼態度?”並未表態的沈金貴,繼續做着瞭解。
“她說她鐵心了!不管她爹怎樣反對,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跟俺在一起!。。。。。。”沈福貴老老實實地,向大哥轉述着章蓮心的決心。
“嗯,大哥知道了!只要你倆是真心相愛,咱全家都會支持你倆的!放心吧福貴,哥哥們都會幫着你,達成心願的!。。。。。。”深深懂得愛情是怎麼回事的沈金貴,非常理解五弟此時的感受。他鎮靜地寬慰着,愁腸百結的弟弟。
“老二,明天籌備一桌飯菜,以大哥回家的名義請三叔和四叔過來,我們要同兩位長輩,商量一下老五的親事兒。。。。。。”稍一沉吟的沈金貴,轉頭吩咐。
“大哥。。。。。。咱三叔,咱三叔來不了了。。。。。。”聽大哥提及三叔,已面露憂傷的沈銀貴,忙插話,道。
“怎麼了?咱三叔怎麼了?”正待繼續往下說的沈金貴,聞言詫棄地問。
“三叔。。。。。。三叔去年秋天,沒了。。。。。。咱的三嬸,已在兩年前,就去逝了。。。。。。”沈銀貴哽咽着回答。
“?。。。。。。這到底怎麼回事兒?怎麼。。。。。。怎麼好好的兩個人,就都沒了呢?。。。。。。”沈銀貴的話仿如一記重錘,直擊的沈金貴愕然立起,半天才緩過神來,連連追問。聲音裡,已是難以抑制的噎堵。
眼圈也已發泛紅的沈銀貴,重新將一臉驚詫,兩眼凝淚的沈金貴扶坐回去,向其簡述着三叔沈守德夫婦,逝去的原因。
。。。。。。
原來,就在曹芬死後不久,同爲沈繼祖之子的沈守德,與吳氏母子淪爲了同樣的命運。。。。。。老實敦厚的沈守武還好,雖然心裡不平,尚還能夠忍耐。一直敢怒不敢言的他,後來被指派負責給生產隊喂牛。基於沉重的社會壓力和其內心的憂抑,精神漸漸變得有些恍惚的他,在一次推運伺料的時候,被牛掀翻了車子。。。。。。那粗重的車把,正好擊中他的要害,至其,當場喪失了性命。。。。。。
而性格耿直、剛烈的沈守德之妻姚氏,卻是不堪忍受“肖剋星”一夥,那無休止的折磨,而給活活的氣死的!
。。。。。。
悲傷的沈金貴,已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之中。。。。。。臉上的淚,無聲地滴落着。。。。。。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那正直、厚道的三叔、三嬸,竟是如此悽慘的離開了人世!讓十年歸來的自己,再也無緣見上他們一面。。。。。。這痛失親人的絞割,讓他直想仰天長嘯,來發泄內心,那窒息般的怨和痛。。。。。。
好久、好久,他才用力抹了把臉,讓自己重新回到先前的話題:“那就只請四叔吧!這事兒不能久拖了,要搶在章家知道之前,先想個應對之策。。。。。。”他聲音低沉地繼續。
“那咱二叔呢?要不要請一下?。。。。。。”沈銀貴又小聲提點着。
“不請!自從咱爹被劃成地主,他走路都躲着咱,恨不得和咱撇清所有關係!。。。。。。就算咱想請,人家也未必肯來,何必自討沒趣呢?!再說老五這事暫時也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就二嬸那張嘴?跟個喇叭似的!。。。。。。”提及二叔沈守武,這個唯恐被自家牽連到的親叔叔,沈金貴立刻怨憤地否定,道。
“嗯,聽你的大哥!。。。。。。”想想二叔對自家的冷寞無情,同樣心傷的沈銀貴,順從地應着。“對了大哥,我已經找人給俺大姐捎信,說你回來了!俺大姐和姐夫,明天肯定也來,到時候,咱們一起商量!。。。。。。”他悄悄看了眼神情義憤的哥哥,忙補充安慰着。
面色凝重的沈金貴,衝二弟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人,卻已陷入深深的沉思。。。。。。
面對沈、章兩家這僵持懸殊的境況,此事一旦稍有差池,對多災多難的沈家來說,只怕又將是一場浩劫!。。。。。。內心已如磐石壓擠的他,心裡非常清楚,章懷柔是個什麼樣的角色!更明白這門親事的難度,有多麼的大。。。。。。一心想成全五弟的他,已刻不容緩地認真思付着。他想讓身爲校長的四叔沈守義,這個當前沈家最有頭臉;最有聲望的長輩,帶着重禮先去章家提親——把沈福貴這當下還頗受世俗排斥的戀情,趕在章家知曉之前,用光明正大的提親方式,給名正言順地擺至明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