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五更了,原本應該是天光大亮的時候,卻由於陰天的緣故,四周依然烏濛濛的。一行十七八個壯勞力,在沈茂才和柴六的帶領下,在這陰黑的天地裡,向着光明河而去。沈七鳳好不容易纔安撫住,哭着喊着要找爹爹的二妹和四弟,忙趕上去攙扶着虛弱的母親,緊緊隨在後面。
一路上,吳氏悽悽慘慘的哀哭聲,直揪的同行的每一個人,都忍不住落淚兒。
這一天是農曆的六月十八,也正是酷熱的三伏天。半點風絲都沒有的大清早上,就如蒸籠一般讓人汗流浹背。滯息不動了似的空氣,讓衆人直感到心裡透不過氣來。
剛剛穿過漫長的九層頂,陰鬱了整整一個晚上的天空,開始落起了雨。細細的雨滴,雖帶來了些許的涼意,卻於無形之中,給挖尋沈守文增加了更大的難度。一臉愁悶的沈茂才,眼望這越來越陰黑的天,與大夥同時加快了腳步的頻率。
到達了茂才叔指定的大約範圍時,一路強忍着沒有哭出聲的沈七鳳,再也忍不住了,她“普通”一聲跪跌到河灘上,雙手瘋了般地挖着腳下的沙子,哭着喊着尋找着自己的父親。。。。。。四叔一次次將她拉起來,她又一次次哭喊着撲了回去。。。。。。幾次昏厥的吳氏,也在沙灘上艱難地爬行着、挖找着。。。。。。韓柱子也已和衆鄉鄰,在四叔劃分的區域裡,分頭迅速翻挖着腳下的河沙,可是若大的河灘,要想找到埋在它下面的一具屍體,談何容易?整整一個上午,大夥幾乎拉網般將附近的河灘挖了個遍,卻依然沒有尋到死者的半點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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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的雨點已變的越來越稠密,天邊還傳來了隱隱的雷聲,伴着雷聲的越來越近,瓢潑般的大雨,瞬時傾瀉了下來。
韓柱子帶着大夥兒,依然在大雨中繼續着。。。。。。雨,越來越大;雷聲,越滾越沉;劈靂閃電,一個接着一個的在頭頂上炸裂着。。。。。。突然,已成落湯雞般的沈七鳳,撕心裂肺地大喊着:“爹!俺找到俺爹了!。。。。。。”那淒厲的哭喊聲,硬生生撕裂這雷電交加的雨幕,直鑽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人們迅速圍了過去,只見沈七鳳雙手捧着一杆被拔掉了菸嘴,卻還掛着她親手爲父親繡制的,那個墨綠色菸絲包的長煙袋,已經哭的死去活來。。。。。。大夥趕緊順着她挖開的坑口,向四面小心擴挖下去,隨着越來越重的腐臭氣味,被埋在沙底下整整三十五天,還光着一隻腳的沈守文,終於完全露了出來。。。。。。
“爹呀!。。。。。。”沈七鳳瘋了,痛徹心扉的她,連滾帶爬地哭着喊着撲向了父親。。。。。。一眼看到丈夫屍體的吳氏,一聲都沒能哭得上來,就立時又昏厥在了沙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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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滂沱的暴雨已下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河面的水已漸漸漲了起來,並已開始向河灘蔓延。
四叔緊緊拖抱住瘋撲上去的沈七鳳,令柴六和韓柱子他們,趕緊將已經腐爛的屍體,和被雨水泡透了的棉衣一起裝到棺材裡,四五個強壯的漢子立刻扛起棺木,迅速離開漲水的河灘,向岸邊快步奔去。。。。。。隨即,留下來的韓柱子,背起了昏厥在雨水裡的母親,同拖抱着七鳳的茂才叔,也同時向岸上撤離。。。。。。就在他們剛剛踏上河岸,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暴漲的河水,就淹沒了整個河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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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到棺材裡的沈守文,終究沒能回到自己的老家,被安葬在了這個離家不及二十里的小協莊,長眠在了鐵道旁邊的荒地裡。。。。。。
葬埋完了父親,已啞的發不出半點聲音的沈七鳳,雙膝再次跪倒在了泥水裡。。。。。。無以爲報的她,對着每一個幫忙的恩人,重重的,把頭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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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我們要去哪兒呀?”九歲的小福貴,象個小尾巴似的,緊緊跟在來來回回收拾、整理着包袱的沈七鳳的後面,不解地問。
“回家,回咱自己的家。。。。。。”沈七鳳手裡繼續忙活着,答道。
父親的去逝,將母親吳氏幾乎擊垮,整天哭哭涕涕難以自拔;自己也因爲前些日子,半夜聽到有人播弄自己的門閂,而嚇得辭掉了東家的那份活兒。
那是埋葬父親後第三個晚上,還未從喪父的痛苦中走出來的沈七鳳,躺在東家蒸籠般的竈炕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無聲的淚和着汗水,早已浸溼了大半個枕頭。。。。。。好不容易纔要迷迷糊糊有些睡意,卻又隱隱聽到了輕微的響動聲。警醒的她,一開始還以爲是老鼠在鬧,可凝神一聽,竟是門閂在響——有人在試圖開啓自己的房門!
沈七鳳嚇壞了,心驚肉跳的她,立時大喊起來:“來人啊,救命呀!大爺。。。。。。有壞人!”那恐慌淒厲的嘶喊,都變了腔調!硬是把堂屋裡睡的正香的老大爺給喊醒了,抓着棍子跑出來,纔將那欲行不軌的壞人給嚇跑。。。。。。自己雖然平安脫險,但,已經嚇得再也不敢獨自呆在外面了。
好在三弟終於熬過了疾病的折磨,慢慢醒了過來。但大病初癒,身體虛弱的他,自己和母親更是不可能再讓他去煤窯背煤了。
父親沒了,活兒丟了,一家老小,再次陷入了絕境,沒有了生存的路。。。。。。既然在哪兒都是一樣的沒活路,又何必繼續漂泊在此,天天看二姨夫的臉色,讓二姨也跟着受難爲呢?思前想後,母女二人決定帶着尚未成年的兄弟三人,返回沈家堡。至少,那裡還有半畝屬於自家的嶺崗子薄田;還有兩間可以棲身的破爛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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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回了咱家,壞人還會抄咱的家嗎?”一聽說是要回家的小福貴,臉上已罩上了恐懼的烏雲,那已在他幼小心靈上烙下的抄家陰影,立刻爬上了心頭。他怯怯地問着姐姐。
“不會了吧。。。。。。”弟弟的這個問題,問的沈七鳳心裡也實在是沒有底,“咱家裡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就連咱爹都死了。。。。。。他們,還有什麼可抄的。。。。。。”她停住了手中的活兒,傷感地對弟弟喃喃着。眼裡,卻是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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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大姐,你們彆着急!俺和四弟都長大了,回家後,咱們會有辦法的。。。。。。”回返的路上,身體尚未緩過來的沈平貴,安慰着愁容滿面的姐姐和母親。父親的離逝,讓十五歲的他,在這沉痛的打擊中迅速長大。他感到了自己身上的責任,他必須要幫着姐姐,扛起這個支離破碎的家。
“好!咱們一起想辦法。”聽着弟弟的話,沈七鳳真的是特別欣慰,感覺有一股細細的暖流注入了冰冷的胸膛,心裡頓時有了一絲光亮。她衝弟弟微微笑了笑,讚許地鼓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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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可好啊?沈大少奶奶!”命運,總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剛剛踏進家門的吳氏母子,耳邊就傳來了陰冷的問詢。
如驚弓鳥雀般的一家人,心裡同時“咯噔”一下,臉上立刻就變了顏色。小福貴已嚇的鑽進了母親的懷裡。
“您。。。。。。是誰?”滿臉恐懼的吳氏,忙將懷裡的小福貴擁給女兒,本能地將他們護到了身後,怯怯地問。
“我呀?肖科呀!您當然不會記得我了!我只不過是你老沈家,剝削過的一個長工而已。現在嘛!不好意思,一不留神,成了農會的人了!”對方言尖語刻地衝着吳氏娘幾個,陰陽怪氣地得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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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科,沈家堡繼胡二之後的又一潑皮無賴。自幼好吃懶做,卻苦於家境貧困無錢供自己揮霍,於是偷雞摸狗、溜門撬鎖,便成了他的看家本事。
東鄰家丟只雞,西鄰家少袋麥,毋庸置疑,必是此人所爲。怎奈鄉鄰雖心知肚明,卻沒人能親手拿得住他。。。。。。直恨的背地裡罵他做“肖剋星”,剋死人不長命。
沈家鼎盛時期,因他得知沈老爺子對待長工和善寬厚,亦曾以長工身份入住沈家,企圖在裡面混吃、混喝,偷奸耍滑不幹活。
剛開始雖然懶於勞作,但也還算安份。豈知自幼奍成的偷摸習性,讓他在這深宅大院怎能不手癢難耐?於是一個漆黑的夜晚,見財必取的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沈安剛剛收上來,還未來的及入櫃的錢款,揣入了自己的懷中,準備溜之大吉。怎奈,百密必有一疏。光一心籌劃着謀銀子的他,卻忽略了守家護院的衛士“大黃”,當他正自行得意着錢財到手之時,卻被勇猛的大黃一口就給擒住了。。。。。。被家人逮了個正着的“肖剋星”,自然是被沈繼祖驅逐出府,永不許再踏近沈家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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