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曹芬,劫後餘生的這個家,元氣已徹底傷透不。失去了母親的沈忠駒小哥倆,重新被大姑姑帶走了。。。。。。內外狼藉一片,燈死火滅的家裡,再也沒有了半分、半毫的生氣兒。
依然沉浸在悲痛絕望中,難以自拔的沈安貴,已窩在自己的小屋裡兩天沒有出門了!懷抱着妻子照片的他,一直把自己的頭蒙在被子裡。。。。。。隔着小窗戶,總能聽到他那壓抑、低沉的“嗚嗚”痛哭。。。。。。已從沈小鳳家返回的沈平貴和沈福貴哥倆,心懷愧疚地自動收拾着院子。不時地悄悄靠近小窗,惴惴不安裡傾聽一下里面的動靜;看一眼桌子上,那一直未曾動過的碗筷(碗裡是哥倆做的玉米麪的疙瘩湯),心裡,說不出的後悔和難受。
“老四,都躺了兩天了,該起來了!二哥瞭解你心裡的滋味兒,可咱總不能就這樣一厥不振下去對吧?就算是爲了孩子,你也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了。。。。。。”日已偏西了,身體雖依然痠軟無力的沈銀貴,強打起精神推開了沈安貴的門,心疼地解勸着。
“聽話,快點起來吃點東西!爲了咱的忠駒和華駒,咱也得打起精神,把日子好好過下去!。。。。。。”走至炕前的他,伸手拉開弟弟臉上的被子,幫他擦了擦滿臉的淚水,繼續鼓勵安慰着。
“二哥。。。。。。俺,俺真得不想活了。。。。。。”兩眼呆滯着,神情萬分沮喪的沈安貴,痛楚地哽噎着。聲音裡那掩不住的絕望和心碎,讓沈銀貴的內心,也一個勁兒翻騰。
“傻兄弟,別說喪氣話了!。。。。。。死,那是懦夫的行爲,死多容易啊,一眨眼的事兒!活着,努力好好活着,纔是勇士,纔是咱沈家兄弟該做的事!再說了,你想讓咱那兩個剛沒了孃的苦孩子,連爹也沒有嗎?你怎麼能忍心這樣想?我告訴你安貴,你沒資格講這種話,沒資格!。。。。。。”耐心開導着弟弟的他,兩行痠痛的淚水,都已流進了嘴裡。那苦澀的味道,直透心底,使其言語都變的激動。
“別說了二哥。。。。。。俺。。。。。。俺聽你的!。。。。。。”被哥哥的話深深觸痛的沈安貴,雙手用力抹了把臉,聲音噎堵顫抖着,道。並已掙扎着,坐起身來。
“四哥,喝口粥吧!。。。。。。”一直在門外忐忑不安的沈福貴,見自己的四哥總算是起來了,暗暗舒了口氣的他,忙重新盛了一碗熱乎着的粥,雙手捧着送到已挪至椅子上的沈安貴面前。無地自容地怯怯,道。
自曹芬自縊之後,被自責和愧疚深深折磨着的沈平貴和他,日子也並不好過。雖遠遠躲藏在小協二姐家,但走坐難安的哥倆,秒秒分分都在被恐慌和悔恨揪扯、熬煎着。尤其是重進家門的那一刻,那滿目的狼藉和遍體傷痕的母親,更加重着他們的負罪感。。。。。。這天蹋地陷的一幕,讓從未意識到會有如此後果的兩個人,唯有小心奕奕地照顧、收拾,這劫後餘生的,人和家。
“喝一點吧,老四!你看老五都舉半天了!你都幾天沒怎麼進水米了。。。。。。再這樣下去人就垮了!想讓咱們的孩子活下去,你必須得先振作、站起來,給孩子們一個踏實的依靠!。。。。。。”見倒靠在椅背上,痛苦地閉着雙目的沈安貴既不接碗,也不吭聲。瞭解其內心感受的沈銀貴,忙接過五弟手中的粥碗,勸慰着。
胸口磐石般壓堵的沈安貴,兩行渾濁的淚,再次奔涌而出。。。。。。被痛苦糾結、撕扯着的他,好一陣沉默之後,終於接過了二哥手中的碗,哆哆嗦嗦地,送至了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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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腳步,並不會因爲沈家的苦難遭遇,而放慢半分。隨着**風暴的越刮越烈,沈銀貴母子又已淪入了遊街挨鬥的行列。範圍已擴及到沈繼祖二子和三子兩家的老沈家,加上堡內其他的地主家,長長的隊伍,足能排出半里地。
怎奈,處於同一隊伍中的沈銀貴,卻被一直對其懷恨在心的“肖剋星”,給予着“特殊”的待遇——別人頭戴的是紙糊的帽子,唯獨他,頭上頂着的,卻是磨面機上那沉重的“鐵磨頭”。。。。。。
行走在緩慢的遊街隊伍裡,重達五六斤的鐵磨頭,直壓的沈銀貴頭昏腦脹、疼痛欲裂。。。。。。每走一步,都是嵌入皮肉般的,鑽心的滋味。。。。。。
“娘,俺再揹着你走一段。。。。。。”身遭曹芬孃家痛打,尚未完全復原的吳氏,那步履維艱的痛苦挪動,更是讓頭戴鐵磨頭的沈銀貴揪心萬分。趁造反派不注意,他忙蹲下身,示意着母親,壓低着聲音,道。
“我可憐的兒啊!頭皮又都被磨破了。。。。。。老天爺!這可讓人怎麼活啊?!。。。。。。”順從地趴到兒子背上的吳氏,偷偷將手指塞到沉重的鐵磨頭下面,盡力爲兒子託着點磨頭的重力,平衡着晃動。可手指所觸之處的溫溼度,和來自兒子的輕微顫慄,讓老淚縱橫的她,暗暗抽涼氣,心碎地哽咽着。
“二哥,讓俺來背一會兒!。。。。。。”緊隨在沈銀貴身後的老三沈平貴,自曹芬事件之後,變得更是寡言沉默了。神情抑鬱的他,總是在沈銀貴身疲氣短的時候,及時上前,替換着背起母親。
而每每此時,心疼兒子的吳氏,小心地抽出手指的同時,將破舊的手絹疊起來,悄悄塞墊到兒子的頭皮上,寄希望那小小的破布,哪怕能減緩一點點鐵磨頭的磨擦,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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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還不是“肖剋星”對沈銀貴的終極摧殘!心如蛇蠍的肖科,常在遊街之餘,把沈銀貴關到大隊部的茅房裡,命令雙手被反綁身後的沈銀貴,面對茅坑跪着。這還不算,他還喪心病狂地,把一頭拴着一塊厚磚頭的鐵絲,掛在沈銀貴的脖子上。。。。。。
死死勒着脖子的鐵絲,被磚頭墜得真往肉裡陷,至使疼痛難耐得沈銀貴,頭,隨之難承重負地往下彎。。。。。。面前是惡臭的屎坑;脖子兩邊是沉重下墜的磚頭,只要身體一往下趴,臉,就會立刻貼進冒出坑口的屎尿上。。。。。。
面對“肖剋星”這滅絕人性的羞辱折磨,額頭上的汗珠子如滾豆般的沈銀貴,硬是咬牙挺着前胸,一秒一秒地,熬着造反派自說自話的時限。。。。。。堅決不讓設計着自己,期待着自己跌入糞坑的肖科,稱心如意地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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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銀貴已被強制着跪在糞坑前近兩個鐘頭了。。。。。。那直撲口鼻的陣陣惡臭,對此刻的他來說,早已算不上什麼了。頭暈眼花、疼痛難熬的他,直感到墜着磚頭的鐵絲,深深勒進了皮肉之中,正在一點一點地,割斷着自己的脖子。。。。。。頭和身體,似乎已分裂成了兩處——硬往後挺着的脊背,與直往下墮的千斤般沉重的腦袋,成拉鋸之狀較量着。使得已明顯處於劣勢的身體,不停地哆嗦、搖晃着。
在這冬季寒冷的日子裡,破舊的棉衣,卻已被狂冒的虛汗給浸透。而額頭上的汗珠子,還在“噼裡啪啦”,不停地滾動着。。。。。。感覺已如柳鬥般昏脹、疼痛的頭兒,至使大腦意識完全模糊,僅靠着內心深處“不能倒下”的潛在指令,和頑強的毅力,迷迷糊糊地不停地搖晃着,眼看着就要載進糞坑。。。。。。
“混帳東西!趕緊把人給我放開!。。。。。。”恍恍惚惚之中,沈銀貴似乎聽到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隨即,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象被人拖動了一下,緊勒着脖子的重物,似乎已停止了下墜之勢,被反綁着的,早已沒有了知覺的雙臂,好象被扯掉了般,低垂了下去。。。。。。靈魂與肢體,恍似早已分離的他,頓感一陣輕飄飄飛昇的輕鬆,人,便旋暈着,徹底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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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銀貴醒過來的時候,人已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圍在炕前守護着他的母親和兄弟們,眼圈都是紅紅的。特別是手一直緊緊抓着他的母親吳氏,看到兒子微微睜開雙眼之時,那焦慮憔悴的臉上,淚水又立刻決堤般噴涌:“兒呀!俺的兒。。。。。。你總算是活過來了!嗚嗚嗚。。。。。。”在曹芬喪事中慘遭痛打,都未曾哭過的她,面對從地獄重返的兒子,放聲大哭了起來。她那顫抖着的手,小心地撫摸着,沈銀貴那被疼痛撕扯着的臉龐。
“別哭了,娘!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欲行坐起來的沈銀貴,剛一欠身,就被脖子上鐵絲勒破的傷口,痛扯的一陣哆嗦。暗暗**着倒抽了口涼氣的他,重新慢慢將頭放回到枕頭上,伸手幫母親擦着臉上的淚水,強笑安慰着,還一個勁唏噓着的,憔悴的老母親。
“對了,我是怎麼回來的?我沒載進糞坑裡吧?!”大腦意識已徹底恢復的他,忙伸手揪着自己的衣服看了一下,不確定地問,道。
“沒有載進去!多虧了鎮上的人來的及時!是他們命令死肖科放了你,讓章懷柔那夥民兵,把你給擡回來的。。。。。。”老四沈安貴,語帶慶幸地回答着。
“聽一個民兵透露說,往後,咱再也不會再被批鬥、遊街了!只是要咱們這些人,好好的出夫(自帶飯食的強制性義務勞動)去修水庫、造梯田什麼的,老老實實接受勞動改造就行了!。。。。。。”稍一停頓,沈安貴又一五一十地補充。
“哈哈。。。。。。這可全都是好消息啊!不管怎麼樣,首先你二哥我,沒有載進屎坑裡,咱就算贏了,就沒丟咱老沈家的臉!沒讓‘肖剋星’稱心如意、陰謀得逞!”堅強樂觀的沈銀貴,聽完弟弟的一番話,不禁欣慰地大笑着,道。身爲地主的他,雖無力抗掙源於世事風雨的襲擊,但,決不會讓自己丟掉沈家的傲骨,向惡意欺壓着老沈家的卑鄙小人,服輸低頭。
“幹活就幹活嘛,這咱不怕!只要不批鬥,不遊街了,對咱來說,就已是天大的幸事兒了!不就是多搭些力氣嗎?比過去的日子,可是好過,有尊嚴的太多太多了!。。。。。。”樂觀坦然的沈銀貴,知足地說。
“嘿!這一回兒,倒是鎮領導幫了咱家的大忙了呵!沒想到咱一地主,還能受到政府的出面解圍!呵呵呵。。。。。。”終於做到沒讓肖科看了笑話的他,手撫了下疼痛的脖子,風趣地調侃着。那達觀、幽默的勁頭兒,直感染的全家人,都跟着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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