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此處,擡眸看了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仍是淡淡的面色,不驚不動,也看不出任何一點慌張和心虛。
李閣老有些猶豫,大女兒說小女婿是內奸,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難以抉擇。
季玉深道:“岳父不是懷疑身邊有奸細麼,今日把我叫來,是想同我商量奸細是何人,還是……懷疑我就是奸細?”
他自己先說出口,李閣老反是一驚。
若懷疑錯了,季玉深難免心存憤懣,萬一因此讓他投向皇上,那就得不償失了。
李閣老擺擺手,示意侍從把信給季玉深,“你是老夫的賢婿,老夫自然不懷疑你。不知爲何宮中的貴妃直指你是奸細,你如何解釋?”
季玉深從容不迫地接過信來,打開一看,面上露出少見的笑意。
那不是喜悅的笑,而是嘲諷的笑。
他幾乎是一目十行,沒有多看就把信放下了,“我先前一直聽梓月說,長姐是個聰慧女子,如今才知她爲何會被昭嬪鬥倒。”
李閣老頓時蹙起眉頭,“你這是何意?”
季玉深淡淡道:“就因爲岳父身邊多年沒有用新人,唯一的新人是我,她便一口咬定我的奸細。可惜她不知道,這件事岳父從頭至尾沒有向我透露,我是在事發之後才知道的。”
李閣老聽後沉默不語。
季玉深只看他的神情便知,他沒那麼容易打消懷疑。
“昭嬪年紀輕輕,在宮中根基不穩,卻深諳識人用人之道。在宮中討好皇后,籠絡純常在和婉常在,還有芳妃燕嬪等都和她交好。反觀長姐,這些年倒越活越回去了,在宮中的威望還不如昭嬪,手裡沒有一個趁手可用的人。”
“你說這些是何意?”
“岳父還不明白嗎?”
季玉深淡淡一笑,“岳父在朝中這麼多年,識人用人的本事長姐可一點也沒學到。如果以她的本事能找到真正的奸細,那她何至於有如今敗局?”
李閣老徹底沉默下來。
底下的侍從看看他又看看季玉深,未敢開口多言。
好一會兒,李閣老才道:“你是老夫的女婿,老夫自然不會懷疑你。只是她如此說,老夫也不能不問。”
季玉深只是笑笑,從頭到尾沒把這件事當回事似的。
蘇幼儀雖然待他不客氣,可真到要緊關頭她還是周全着他,儘可能沒有留下任何指向他的痕跡。
李氏的指控無憑無據,只因他是新人。
李閣老即便懷疑,也不能輕易給自己的女婿蓋棺定論。
只是……
他看向季玉深,“老夫在事前並未將此事告訴你,事後也是你提醒老夫解決之法。府中的事就算沒有告知你,人來人往,你總歸知道些蛛絲馬跡。以你的聰明,這些蛛絲馬跡足夠領會了。”
季玉深的眉頭幾不可聞地蹙起,尚未開口,忽聽外頭傳來李梓月的聲音。
“父親,夫君怎麼會是奸細呢!”
李梓月從廳外匆忙跑進來,一臉焦急,“長姐一直在宮裡,對宮外的事情不清楚,她一定是弄錯了,夫君不可能是奸細的!”
她身後的靜兒手裡提着食盒,站在門外不敢進來,想來她是來送吃食的。
李閣老濃眉蹙起,“誰讓你到前廳來的?爲父和玉深有正事商量,這些事素來不用你插手,你退下吧。”
李梓月連連搖頭,走到季玉深身旁,“幸好我來給父親送吃食,才聽到這樣的話。父親,你千萬不要錯怪夫君,他不是這樣的人!”
她的手牢牢抓着季玉深的胳膊,季玉深輕輕拍了拍,算是安慰之意,李梓月這才放手。
“你先出去吧,別惹岳父不高興。”
“我不走!”
李梓月十分堅決,“父親不能這麼冤枉你,無憑無據憑什麼說你是奸細?父親,你到底有何憑據這樣說?”
李閣老被自己的女兒指責,頓時顏面全無,氣得一拍桌子,“大膽!誰允許你在爲父面前這樣說話?”
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捂着胸口咳聲連連,李梓月頓時懊悔。
父親這些日子爲了朝中事心煩不已,身子本就不好,哪裡禁得起她這一氣?
待要上前爲他順氣,便見李閣老撐着桌子,“你素來在府中養尊處優,朝中的事你幫不上爲父任何忙,爲父也不指望你。如今你還要來添亂,是嫌爲父命太長嗎?你長姐在宮裡已經倒了,爲父又沒有兒子,還有誰能像她那樣幫爲父?”
李梓月的腳步一頓,再也無法上前一步。
她知道自己從小到大都不如長姐,可被身爲父親的人這樣說,她心裡還是很難過。
難道在父親眼中就只有長姐是助力,她就是拖後腿的人嗎?
她瞬間眼眶盈淚,季玉深見狀不動聲色。
他知道李梓月的心結在哪裡,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最介意的莫過於被自己的親人輕視,被自己的同胞手足比下去。
李氏曾經在宮中那樣風光,越發襯托得李梓月像個一無是處的嬌小姐,讓李閣老心中的天平有所傾斜。
“是,我沒用,我不如長姐。我不在這裡惹父親生氣,我走就是!”
她揮淚而去,李閣老艱難地擡起頭,看到她跑出去的背影不禁惆悵,季玉深適時道:“岳父不必擔心,梓月是個懂事的姑娘,只是一時生氣,不會真的誤解岳父的。她是岳父一手帶大的,血濃於水的親情不會改變。”
季玉深的話就像從李閣老心裡掏出來的一樣熨帖,他不禁點點頭,季玉深上前扶他坐下。
忽然看到靜兒方纔來時提的食盒放在門口,便走出去親自提了進來,“方纔我過來的時候,梓月一直叮囑我叫我安慰岳父。說岳父近來煩心事多身子不好,也不知道特意來送吃食是送的什麼。”
說罷打開那個食盒,不由驚訝地張了張嘴。
“是什麼?”
李閣老起身一看,只見食盒裡是一盅清淡的湯羹,熬的是川貝枇杷,枇杷葉子一看就是被細心地摘擇過。
季玉深輕笑道:“怪不得晨起看見她在挑選枇杷葉,原來是爲了給您熬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