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出來了,那是皇貴妃蘇幼儀的聲音。
砰——
重物落地的聲音,接着是沙啞的咳嗽聲,被丟在地上只剩半條命的春花劇烈地咳嗽着,可她再怎麼用力也只能發出沉悶沙啞的聲音。
這把好嗓子算是廢了。
看到蘇幼儀從樹後頭走出來,她像是垂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朝蘇幼儀爬行而去,遠離那個想掐死她的惡魔。
“娘娘,娘娘,救我……”
她的聲音很啞,若不是這裡安靜至極,蘇幼儀幾乎聽不出她在說什麼。
她看了地上爬行的春花一眼,終歸於心不忍,朝淑芽使了個眼色,淑芽上前將春花攙扶起來。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女子擡起頭來,淚眼汪汪。
“哭什麼哭?”
淑芽低聲訓斥,“好你個忘恩背主的奴才,還有臉哭?若不是看在你終歸做的是爲娘娘好的事情份上,你以爲今日娘娘會救你麼?”
她的話毫不客氣,春花聽了眼淚流得更兇了。
只是在場的幾人都明白,她哭不是因爲被淑芽兇了,而是對蘇幼儀的感激,和劫後餘生的喜悅。
蘇幼儀的目光轉向季玉深。
季玉深也沒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裡,面上呈現出一片灰暗,那是他難以掌控眼前的局面時纔會出現的神情。
這種神情尋常人很少能在他身上看到,不過蘇幼儀已經看過好幾次了。
她冷聲道:“既然你明知鼠尾草可以對抗時疫,爲何只是悄悄讓春花下在永壽宮的膳食中?我謝你一番維護的好意,可這京城多少患病的百姓,他們的命都不是命了麼?”
“鼠尾草十分珍稀,難以尋覓,我所得也有限。”
“再珍稀難道還擠不出一份用來治療皇上的藥材麼?!”
蘇幼儀厲聲道:“你連永壽宮尋常宮人的分量都算計好了,無非是擔心他們若感染時疫會傳到我。還有那些皇子們,若不是春花特意送點心去給皇子們,我還真發現不了這件事。你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唯獨不肯救皇上,你安的是什麼居心難道我還不知道麼?!”
蘇幼儀知道,連藏在假山後頭不諳政事的李梓月都聽懂了。
季玉深他……他要弒君,他要造反,他!
可他爲何獨獨如此維護皇貴妃?
李梓月最在意的是這個,旁的什麼,哪怕再大逆不道,只要是季玉深想做的事,她都會全力支持。
唯獨他對蘇幼儀的維護……她接受不了。
“鼠尾草只能預防感染時疫,並不能治療時疫。並非我存心不肯救皇上,而是無能爲力,我發現鼠尾草的預防效果時皇上已經染上貓頭病了。”
“胡說。”
蘇幼儀沒有那麼好糊弄,“時疫剛剛發生你就找到了預防的法子,還費盡苦心瞞着。好,你可以說這是巧合,那乾清宮上下只有皇上一個人染了時疫,這也是巧合麼?一個根本不可能接觸貓的、衣食起居處處有人精心打理的人,怎麼可能唯獨他得了時疫?!”
答案呼之欲出。
蘇幼儀說完這些話,不知是激動還是恐懼,渾身都在戰慄。
季玉深反而無動於衷,自從他離開嶺南那年見過那一場血案,從此的人生中便再沒有過恐懼。
大不了,就是他這條命。
“沒錯,我是想讓他死。”
沉默許久,季玉深終於開口,這一句話也讓蘇幼儀對他徹底絕望。
他終究還是騙了她。
“你曾說你願意真心效忠皇上,我起初便不信。後來你告訴我,李閣老就是我的殺父仇人,更是你的滅門仇人,我才相信你對皇上是忠心的。如今才知道,原來你從來沒有過忠心,你爲的只是你自己罷了……”
秋風乍起,吹落黃葉,捲起一片風聲。
有人絕望,有人驚懼,有人依然平靜。
乍聞真相的李梓月睜大了雙眼,一手仍然保持捂着嘴的動作,那雙睜大的眼睛發紅,滾下一道道熱淚來。
殺父仇人,滅門仇人……
那些令人畏懼的字眼,在她腦中不斷地劃過。
“我爲何要效忠於他?”
季玉深冷笑,看向蘇幼儀,“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因爲我知道你真的愛上了他,你還爲他生了孩子。可今日.你既然撞破了,我也不能再瞞着你了。”
蘇幼儀紅着眼睛,決然看着他。
“當年我季家的滅門之仇,你的殺父之仇,和皇上、你的枕邊人也脫不了干係。”
“那年,我父親手握本地縣令貪污受賄的證據,欲往州府揭發。”
“誰知那縣令暗通李閣老,因此事後果嚴重,李閣老命他必須捂在嶺南,不可讓此事上達天聽。”
“皇上當時手中一直未掌大權,在朝中處處受制於李閣老,不知從何處聽聞了此消息,便決定將計就計,故意在朝中宣揚此事的謠言。”
“父親的舉發書信還未上達天聽,朝中已然謠言四起。李閣老以爲我父親有通天手段,所以不得不痛下殺手將我季家全家滅門,連襁褓稚子都不放過!”
“若不是皇上,以那個縣令的手腕至多設計將父親關入牢獄,又何來這滅門慘案?”
蘇幼儀靜靜地聽了,面上已無一絲血色。
淑芽身爲她的貼身宮女,名爲主僕實如姐妹,卻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些駭人的話。
萬萬沒想到,蘇幼儀和季玉深之間還有這樣的糾葛。
剛從鬼門關走回來的春花更是一言不敢發,連咳嗽都不敢,唯恐聽了這些密辛的自己隨時被殺人滅口。
她現在終於明白,季玉深爲何要瞞着衆人偷偷給永壽宮下鼠尾草了,原來他和自家娘娘原本就相識,看樣子還是青梅竹馬,有着共同的血海深仇。
“皇上是無心的,他畢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這份仇不能算到他頭上……”
“呵。”
季玉深道:“你可以不把這份仇算到他頭上,我也可以看在你的份上不追究,可皇上,他能嗎?”
蘇幼儀頓時睜大了眼睛,“皇上知道?”
季玉深忽然換做了一種憐憫的目光,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