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蕭玖璃在這一刻回眸,她定能看到白逸羽潮溼的眼眶裡點點淚光。只是,不用回頭,她也知道他的心疼。
他疼,她何嘗不是?
所以在躍出窗外的那一瞬,她纔會血氣上涌,怎麼也壓不住,一大口血吐出來,感覺所有的生機都隨之剝離了身體。
小七,沒有我,你會疼,可沒有你,我會死,但又怎樣呢?我本就是要死的人了,我不該拖累你。沒了我,你才能放手去做你該做的事啊。不要怨我,請恨我,請忘了我!
蕭玖璃穩了情緒,飛上樹端,在夜色中最後一次留戀地看了看腳下,摸出一個面具戴上,飛身離開了七皇子府。
此刻的京城,一片靜謐,更夫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打更時喊着“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蕭玖璃從一棵樹掠到另一棵樹,夜風徐徐,帶着初夏特有的溫度,可她心裡卻是一片寒涼。
今日,白駿澤探望了白逸羽,便去聽雨軒找她,將白偉琪對左府、謝府、左妃、白尚儒的處置一一告知。蕭玖璃震驚之餘,免不了爲白尚儒難過,但更重要的是,就在那一刻,她堅定了要離開白逸羽的決心,她絕不能因爲自己讓他成爲第二個白尚儒。
蕭玖璃並沒想着馬上離開京城,她想在體內毒發之前,看看能否找到妹妹。但剛剛離開白逸羽的她腦子有些糊塗,她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哪裡可以去。
既然時日無多,那就別浪費最後的生命,當年的事情也該查個清楚,這麼想着她本能地向着謝府的方向掠去,可剛一靠近那大門,便看見了門上醒目的白色封條,纔想起謝府的人已經全部被收監,只等明日左擎宇午門問斬後,便會被押送巫州流放。
蕭玖璃一下沒了方向,茫然地看着下方謝府緊閉的大門,看着那封條,靜默了一會兒,轉身掠走。
剛轉入一條長街,迎面過來了一輛馬車。馬蹄聲踏碎了夜的寧靜,不知爲何聽在蕭玖璃耳朵裡卻顯得有些蕭瑟,她忍不住定睛一看,意外發現這是白駿澤的馬車。
這麼晚了,他居然還在外面?蕭玖璃正在納悶,突然從兩邊的屋頂上躍出數十個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大刀齊齊對着那馬車砍去。
這刺殺毫無徵兆,白駿澤的車伕當場斃命,他的四個護衛飛身而起,全力護住馬車。奇怪的是,白駿澤自己居然沒從馬車裡出來,
蕭玖璃眉頭一蹙,這個時候在馬車裡只能坐以待斃,難道他不在裡面?
她這念頭纔剛閃過,馬車的簾子就被撩開了,白駿澤醉醺醺地靠在那裡,手裡還提着一個酒壺,“吵什麼吵?別吵着我喝酒!”
蕭玖璃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
“殿下,有刺客,快走!”白駿澤的護衛大喝,可白駿澤醉得不輕,意識混亂,他從那馬車上跳下來,攥着酒壺在那裡喊,“你們不是都躲着不見我麼,現在見我喝酒怎麼又一個個都出來了?滾,都給我滾!我誰也不見,誰也不找了……”
無視眼前刀光劍影,白駿澤失控地吼叫着,蕭玖璃雖然高高站在樹冠上,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悲涼和失望。今天發生的一切對於他來說,的確鬧心。
眼看幾個護衛焦頭難額,既要對付刺客,又要擔心醉酒的白駿澤自己撞到刺客的刀上,蕭玖璃抿抿脣角,飛身上前,奪過一個刺客手中的刀,護在白駿澤身前。
白駿澤的護衛先是一驚,後來見這“陌生人”是在幫他們,倒也放下心來。其中一個護衛趁機向空中扔出一枚信號彈,召集六皇子府的人前來。
蕭玖璃到底內傷未愈,又剛因爲情緒波動吐了血,身手和平素相比弱了很多,即便是這樣,她還是死死將白駿澤護在身後,不讓刺客傷他一根寒毛。白尚儒已經出事,她說什麼也不能再看着白駿澤在自己面前出事了。
更夫聽得打鬥,趕過來看到這場景,大喊一聲“殺人了”,扔下梆子掉頭就跑。
混亂中一名刺客飛起一腳,那梆子直直地對準白駿澤飛來,蕭玖璃將他往身後一拉,梆子正好打在她胸前,她捂着胸口咳嗽一聲,嘴角沁出血漬。
白駿澤還在瞎鬧,蕭玖璃情急之下奪過他手中酒壺往地上一摔,長劍撩起馬車的捲簾,挑出車上的一個水袋,打開蓋子,對着白駿澤的臉潑了過去,“殿下,醒醒!”
白駿澤一個激靈,正要罵人,蕭玖璃身後一把大刀砍下,剛好砍在她背上,她悶哼一聲,轉身一揮,將偷襲她的人砍成兩段。
鮮血刺紅了白駿澤的眼,他的酒勁瞬間清醒,撿起地上的刀,和蕭玖璃一起殺敵。
遠處傳來腳步聲和呼喊聲,六皇子府的援兵到了。刺客們遁入夜色,溜之大吉。
白駿澤剛想命人去追,站在他身前的蕭玖璃身子一軟,倒了下去。他上前一步,將她抱在懷中,上了自己的馬車,大喝一聲,“回府!”
馬車上,白駿澤動手處理蕭玖璃背上的刀傷,意外地在刀傷下看見一道淡淡的鞭痕,他猛地將蕭玖璃的身子轉過來,壓低了聲音,“小子,你是阿九?”
“殿下,是屬下。”蕭玖璃苦笑一下,沒有否認。因爲對白駿澤的信任,她並不排斥他靠近自己,此刻也能接受他爲自己療傷。
“你怎麼這副樣子?”白駿澤蹙了眉,“爲何要戴面具?七弟讓你跟蹤我?”
“殿下誤會了,屬下決定離開七皇子府,再不回去了。”蕭玖璃的聲音很輕。
“爲何?”白駿澤聽了這話愣住了。
“屬下若是留下,指不定皇上還要如何懲罰殿下呢。”蕭玖璃的話裡帶着淡淡的失落,“屬下不想害了殿下。”
“那你要去哪裡?”白駿澤的眉蹙得更厲害了,“七弟知道麼?”
“屬下是偷偷溜出來的,不知道要去哪裡。”
“那你跟我回府吧。”
“這……”
“擔心什麼,難道我府上還留不得你?”
“我怕殿下他誤會你。”
“若是七弟尋你,我便告訴他。若是他不尋你,你就安心跟着我,我不會虧待你!”
“多謝殿下!”
“你和我還說謝?”
“殿下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喝酒?”
“別提了!本想聯絡一些大臣爲左尚書求情,可一個個都不肯見我,要麼稱病,要麼說不在府上,就連平素和左尚書最好的朝臣,如今也都成了驚弓之鳥,躲在府中只求自保。我心裡煩悶,這纔多喝了幾杯。”
“殿下也別怪他們,這個時候誰都怕觸了皇上的逆鱗,畢竟,沒有人想成爲刀下鬼!”
“一想到明日左尚書要被斬首示衆,我這心裡……”
“殿下別難過,會好起來的。”
“我最擔心的還是二皇兄。”
“二殿下不會有事的!”
……
次日,七皇子府籠着一層陰雲,因爲,白逸羽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陰鬱之氣,但凡靠近攬月軒的人,都會不寒而慄。明明已是初夏,可衆人卻覺得脊柱陣陣發冷,說話做事全都小心翼翼,唯恐惹惱了這莫名生氣的主子。
外面傳來消息,單之峰一早帶着單玉向白偉琪辭行,並向白偉琪求娶白聘婷爲後,白偉琪欣然應允,單氏兄妹啓程返回南榮。
左擎宇已被斬首,左妃喝了鶴頂紅。
唐伯前來攬月軒稟報,也不知白逸羽和他說了些什麼,唐伯離開的時候,後背處的衣衫汗溼了一大片。
葉瓊不敢多問,更加盡力伺候白逸羽,還好他並未遷怒於她。
只是,白逸羽的話更少了。他趴在那裡,大部分時間都微闔着眼,似在睡覺,就算葉瓊喂他喝藥,刻意找話說,他也不怎麼回答,迫不得已必須說話的時候,他除了“嗯”就是“好”,讓葉瓊根本無法繼續和他談下去。
夜裡,白駿澤又到七皇子府來探望白逸羽,兄弟二人閒聊時,白駿澤有意無意問起蕭玖璃。
“七弟,怎麼沒看到阿九?”
“他出去辦事了,不在府上。”
“哦?去哪裡了?”
“我派他去天山了。”
白逸羽答得有板有眼,白駿澤幾次欲言又止,最終誰也沒說真話。
半月後,一個夜裡,子時,兩個人影在夜色中漸漸靠近了皇家蜂苑。
此處建在京郊,是專門爲月國皇族養蜂採蜜的地方,莊子不大,但四周全是花海和田地,很少有人來。如今因爲白尚儒被幽閉在此,莊子內外守衛森嚴。
那兩人巧妙地躲過了外圍的守衛,進到了莊子裡,向着主屋掠來。
趁守衛交接,兩人翻窗進了主屋,幾步竄進內室,躺在牀榻上的白尚儒猛地睜開眼睛。
如豆的燭火下,臉色蒼白的他面色無波地看着這兩個黑衣蒙面人,既不驚也不喊,似乎就算來人是要取他性命,他也不會掙扎。
“皇兄!”白駿澤一把扯下面紗,上前拉住白尚儒的手,低喚了一聲,眼眶一下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