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黃昏,蕭玖璃隨商隊走出沙漠回到了平州城。
留下一些銀票,蕭玖璃和商隊告別,揹着白逸羽獨自離開。
她揹着白逸羽在民宅區穿行了一段,確信無人跟蹤後,身形一閃,迅速向着他在平州城的府邸掠去。
馬耳走出房門,正準備去拿晚膳,突然一個身影從院外飛了進來,他抽出長劍衝上前去,低喝一聲,“誰?!”
“馬耳,是我!”蕭玖璃在角落裡站定,身子緊緊靠着牆,將自己隱藏在夜色中,避免馬耳看出她的不對勁。
此時的她,真的快要撐不住了,不但面如死灰,渾身也疼得像要炸裂一般,站在那裡整個人都在情不自禁地發抖。
“阿九?你怎麼來了?!”馬耳大驚,話音裡卻也摻雜着一絲欣喜,上前一步,卻發現蕭玖璃還抱着一個人。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蕭玖璃將白逸羽往他懷裡一送,“殿下受傷了,還中了毒,雖然服了解毒的丹藥卻一直昏迷不醒,儘快去找可靠的人幫他看看!平州城或許有人暗中與南榮勾結,你們定要多加小心!”
“殿下?!”馬耳又是一驚,抱住白逸羽,擡眼看着蕭玖璃,“阿九,殿下怎麼會和你在一起?”
“馬耳,快找人給殿下看診吧!我該走了!”蕭玖璃抿抿脣角,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答應我,別告訴其他人我來過,更別告訴任何人殿下是我送回來的。”
“阿九,這是爲何?你要去哪裡?”馬耳一愣,“若是殿下問起,我要如何交待?”
“馬耳,你忘了,我已經不是殿下的人了。所以,不必讓殿下知道。若你還把我當朋友,就不要告訴任何人!”蕭玖璃說完,飛身離去。
“阿九……”馬耳剛想去追,看看懷裡的白逸羽,只能生生停住腳步。他看着蕭玖璃消失的方向,蹙了一下眉,抱着白逸羽大步向屋裡走去。
郎中前來,藥石和銀針雙管齊下,白逸羽終於甦醒了。
他睜開眼,看看牀榻邊守着的馬耳等人,視線在屋裡轉了一圈,似在尋找誰。
“殿下,你感覺怎麼樣?”大頭一臉的自責,率先跪了下來,“屬下等護主不力,讓殿下受苦了!”
“我,我是怎麼回來的?父皇答應了南榮什麼條件?”白逸羽的腦子還有些懵,他記得自己那夜離開“千嬌百媚”一上馬車就犯睏,醒來時便已在南榮的天牢裡,被毒打了一頓,還逼着他在一張羊皮紙上寫下自己名字。可後面的事情他就有些模糊了。
“殿下,不知是誰將你送了回來,屬下無意中在園子裡發現了你。”馬耳低着頭,不敢看白逸羽的眼睛。
“有人送我回來?”白逸羽一愣,腦子裡模模糊糊跳出很多片段,難道自己迷糊中看到的人,所依偎的懷抱都不是夢?
“你何時發現我的?”白逸羽抓着錦被的手一緊,鳳眸鎖住馬耳,犀利的眸光充滿了審視。
“大約一個時辰之前,屬下去拿晚膳的時候。”馬耳身子輕顫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
“大頭,銀魚,去拿點吃的來。”待那兩人離開,白逸羽聲音一冷,“馬耳,你還不說實話?”
“屬下……”馬耳猶豫片刻,不知該不該告訴白逸羽實情。其實他也很疑惑,殿下若真的被抓去了南榮,阿九如何能將他救出?
“馬耳,我不喜歡被人欺騙,作爲護衛,必須忠誠,若你做不到,以後就不要跟着我了!”白逸羽的話更冷了。
“殿下,是阿九送你回來的。”馬耳聞言,再不敢有半點隱瞞,“可是,阿九將殿下交給屬下後便執意離開了。”
“阿九?!”白逸羽的心猛地一縮,果然是他!自己果然不是在做夢!
“他爲何不肯留下?”白逸羽的聲音有些乾澀。
“阿九說自己已經不是殿下的人了,沒有必要留下。他還請求屬下不要告訴任何人他來過。”馬耳擡起頭看着白逸羽。
不是他的人了,所以不用留下。白逸羽聽到這裡,只覺得心裡刺得疼,緊握的手指隱隱發白。
“殿下,會不會是六皇子來了?”馬耳也各種不解,“可若真是六皇子帶人救了你,爲何又避而不見?”
“照你們所說,從正月十四晚上衆人知道我被南榮人所抓,到今日不過才三日而已,六皇兄不是神,如何可能未卜先知,提前趕去南榮救我?”白逸羽搖頭否定。
“那阿九……”馬耳更疑惑了。
“一個時辰之前……”白逸羽口中呢喃,眉心一蹙,一掀錦被下了牀,“馬上去城門!”
“殿下,郎中說你得靜養幾日!”馬耳一慌,起身阻攔。
“休再廢話!”白逸羽狠狠瞪了馬耳一眼,渾身散發出一股寒氣,“更衣!”
“喏!”馬耳不敢再多嘴,拿起衣衫上前。對於這個主子,他愈發看不清了,殿下對阿九到底是什麼態度?
少頃,白逸羽帶着三個屬下趕到城門。
守城的官兵見他從馬車上下來,先是大吃一驚,隨即又是一喜。白逸羽詳細詢問了黃昏時分進城的人,當即去尋那支有駱駝的商隊。
“你是七皇子?他不是你弟弟?”商隊的人宿在一家大客棧,見到白逸羽嚇了一跳,在他表明身份之後,更爲驚訝。
白逸羽揮退左右,詳細詢問他們遇到自己和蕭玖璃時的情景。得知蕭玖璃也傷得很重,他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殿下也不知道救你的人是誰?”那商人一愣,“草民以爲他就是你親弟弟呢。他揹着你爬過來的時候,他的外袍穿在你的身上,自己卻凍得全身烏紫,可一接過氈毯,他立即就裹在了你身上。”
“他似乎幾日不曾吃過東西,可拿到食物後,卻是先伺候殿下進食。或許是擔心殿下無法吞嚥,他將食物一點點嚼碎了以後才餵給你。”
白逸羽的眉心隨着燭火跳了一下,不自覺地抿了抿脣角。
“他瘸得那麼厲害,一下駱駝就將你背上,說是要立即送你去醫館。當時草民還在感嘆,這孩子對兄長實在是太好了。”
白逸羽握着茶盞的手一緊。
“這孩子一個人帶着殿下闖出天牢、躲過風暴已屬奇蹟,沒有任何食物和水,獨自在沙漠中走了兩日,更是難以想象。他心地善良,將殿下送回府邸,悄然離開,不圖名利不圖回報,實在讓人感動!”
商人唏噓不已,白逸羽半響說不出一句話,有些誇張地仰起頭將茶水一飲而盡,彷彿只有這樣,才能阻止眼底的潮溼滴落成淚。
不多時,白逸羽出了客棧,眸光冷凝,面色沉寂,若是仔細看,還能在他的臉上看出一絲傷色。
“殿下……”馬耳上前。
“你們仨現在就去找,哪怕將平州城翻個遍,也要將阿九找到!”白逸羽微闔雙眼靠在車壁上,聲音低沉壓抑,唯恐泄露心底深處的恐慌,“找到後立即通知我,不要驚動他!”
白逸羽徹夜難眠,在燈下枯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時候,馬耳三人垂頭喪氣地回到府邸,“殿下,屬下將所有的客棧都找過了,沒有發現阿九的行蹤。凡是昨日入住的人,我們都親自潛入房間去確認過,沒有一個是阿九。”
“沒有?!”白逸羽的心一下沉到谷底。隨即,他想到什麼,站起身換了一件非常普通的袍子,一邊向外走一邊說,“你們留在府中,不許跟來!”
馬耳他們面面相覷,擔憂地看着他大步離去的背影,半點不敢上前。
白逸羽從後門出去的時候,已經戴上了一個人皮做的面具,沒人能辨出他的真實身份。
他尋遍城中所有醫館,只打探到確有一位少年昨夜前去買過傷藥和繃帶,但無人得知那少年去了哪裡。
離開醫館,白逸羽緊緊身上的袍子,掉頭向馬市走去。
蕭玖璃昨夜投宿在一個老人家裡。
她送白逸羽回府的時候就已經觀察過,這老人是自個兒獨居,家中沒有旁人。
編了個理由,送上點銀子,蕭玖璃成功地留了下來,洗清一身沙塵,她重新包紮了傷口,好好地睡了一覺。
黎明的時候,老人依約喚醒蕭玖璃,兩人簡單用了早膳,蕭玖璃告辭離開。
她穿着一件青布棉襖,佝僂着身子,袖着雙手,一頂大棉帽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上去就像個小老頭。
早晨的馬市人不多,蕭玖璃挑了匹腳力不錯的馬,和人談好價格,付了銀子就要上馬。腿上的傷扯得生疼,她爬了兩次都滑了下來。
“你腿瘸得這麼厲害,還騎什麼馬?添點銀子買輛馬車吧。”賣馬的人好意提醒。
蕭玖璃提了口氣,剛想再爬上馬背,手臂被人一把抓住。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聲如碎玉,熟悉得讓她心疼。
蕭玖璃回身一看,身邊的人立在淺金色的晨曦中,陌生面孔垂首向她望來,陽光也驅不散他身上的寒意。